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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波涌动

上昭国,是桓昭帝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世代女子为帝,却并非女尊。先帝在遗诏中为女儿或李氏女择一李家子作为摄政王,以扶持辅弼,保上昭千秋万载。    李姝和蹲在燕溪边上,捧着一盏莲花灯,放入渌水之中,零星映在水面上,皎月被风吹碎,波光粼粼。    “陛下,二更天了,该回了。”侍立不远处的双成提醒姝和,她的声音清脆如泉水叮咚,让人心悦。    李姝和将柔荑深入水中,长长舒了口气,问,“苏秘书丞家的公子来了吗?”    “早候您归。”    姝和点点头,裹紧身上的赤色梅纹披风,在草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足印,双成随后,挑了一盏八宝玲珑宫灯。    夜色寂寂。    寝殿内燃了高烛,李姝和沐浴过后,着件狐裘,散了三千青丝。正值春冬交际,姝和怕冷,殿里碳火的供应不敢停,倚叙殿的阿监侍人都习以为常,这碳火会供应直至仲春结束。    李姝和是桓昭帝第八世孙,是先帝独女,她具有每一个昏庸帝王所有的性格特点——随性,骄奢,好美色,吃不了苦。    但国内依旧太平无事,因为上昭国的实权已不再属于李姝和了。    用那个人的话来说,她李姝和不配。    如若说,李姝和心甘情愿当一个蛐蛐女帝,是不可能的,她自觉为皇女,为帝君,说什么也不能被一个旁支的人夺.权,可她向来养尊处优,浅沾权术,手段低劣荒诞,待她坏水用尽,那人只说一句: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从开始的不服气和耍心眼,到后来她不理朝政,主见表现得昏庸和无所谓,仿佛因为她三餐依旧,风流依旧,天下苍生已不关她什么事了。    李姝和摘下腰间的一对红白勾玉,赤着脚一步一步踏在绒毯上。    她定定地看着对面的男子许久,才笑道,“你真好看,果不逊于摄政王。”    苏息明显在忍受女帝的目光,阖眸,“陛下,这并不适合夸奖一个男子。”    “那你就证明给孤看,”她轻笑,然后勾勾手,“过来。”    苏息知道这是他必要承受的,他为了苏家也必须要做出牺牲,女帝虽然无实权,但她是唯一一个能与摄政王对抗的人。    摄政王虽然喜怒无常,但所做之事只愿有利于上昭,不偏不倚。这么一想,也只有李姝和能救父亲了。    苏息躺倒李姝和身边,双成熄的只剩一盏烛,退出了殿。    大殿静的可听见心跳声。    姝和突然起身,执青铜剪剪灯芯,骤然的黑暗令苏息感到不适,他听见李姝和呵手的声音,感觉到她扯来被褥盖在二人身上,他听见女帝说,“抱我。”    苏息无奈地侧身抱住女帝,姝和的手也搭在他的背上,感受她的玉足钻进他的两腿间。    除了一点无措,苏息只能感觉到姝和全身上下的冰凉。    姝和蹭蹭他的胸膛,道了句,“安眠了。”然后把头埋到他的怀中,再无后话。    苏息疑惑的看了怀中的姝和,低头就可闻到她的发香,感受到她平稳又浅的呼吸,幽兰绽于胸膛。    他全身发烫,只能将姝和抱得更紧一些。    直至将晓苏息才入眠,其间感觉到姝和挣开他的怀抱,模糊听她说了一句,“别吵醒他。”    待他醒,日上花梢。    侍儿才进,端了热汤,解颐,“苏侍郎起了?奴婢已备好热汤,侍候您梳洗。”    苏息环顾大殿,问道,“陛下呢?”    侍儿恭谨云,“陛下下朝后,只令双成姑姑跟着,并未说去了哪里。”    他点点头,独自更衣,却不让侍儿帮着,苏息抬眸,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锁眉,“你刚刚叫我什么?”    “苏侍郎啊....”侍儿不解,只思片刻,又说,“您还不知?陛下今日早朝封您为户部侍郎,与摄政王不欢而散呢....”忙忙捂嘴,伏地叩首,“奴婢多言,求侍郎开恩!”    苏息手一顿,蓦然想起昨晚李姝和说的那句,“那你就证明给孤看。”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户部,多少人挤破脑袋都进不去,偏他陪了陛下一晚,就迁官侍郎。    这可是份捞油水的好官职。    苏息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女帝的意思。    李姝和在上书房内看《贞观政要》,双成呈茶,就见姝和合上书,道一句,“双成,孤不甘心。”    双成福一礼,“奴婢知道。”    姝和长叹一口气,黯淡了眸子,“孤不信这辈子只能辜负李家嫡系。”    她埋下头,继续看书,一言不发。    姝和已经连着这样待在上书房三月多了,但却只是看《贞观》,其余书都无多看,若说熟练,她已是烂熟于心了。    门侍突然行大礼,拔高了音,“奴才参见摄政王。”    姝和将书快速收起,心怦怦直跳,像被夫子发现做了不务正业之事一般。    李綮越过伏地的门侍,一步一步走到姝和面前,奴儿搬来坐垫,他坐下后,温和地说,“用过膳了吗?陛下。”    姝和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单说,“用过了,摄政王好定力,朝政拂孤之意,还能待孤依旧。”    摄政王点头,“那就好,”又接后话,“臣能如何,与陛下怄气。”    李姝和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静默许久,李綮悠悠一句,“陛下最近来上书如此勤快?”    李姝和颦黛,语气含几分愠怒,“你监视孤?”    他面色无波,从姝和藏书之处取出《贞观》,搁在案上,一手撑起身子,一手托过她的脑袋,附耳道,“这书不适合你,”语毕放开她,又坐下,才说,“臣有与没有,陛下不知?”李綮抚书扣指,“《贞观》道的是太宗行为处事,陛下是子嗣皇帝,不曾经历过苦,多半对此书所说感百姓之苦半懂不解吧。”    李姝和很想反驳,可是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字,是啊,自小被簇拥长大的嗣君,先皇的独女,十几年来衣食无忧,所有的好珍品无需争抢,不请自来,妥妥帖帖登上帝位,毫无悬念,姝和怎么会懂食不果腹之感,衣不蔽体之寒呢?    摄政王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    姝和还在出神,待她反应过来,夜幕降临了。    对于摄政王此举她已是司空见惯,李綮永远只告诉她什么是错的,从来不与她说,什么是对的。    这么久了,李綮只让她不计其数的迷茫。    —摄政王府—  临水小榭,芭蕉探廊,水声叮咚,星子寥寥。    李綮在屋内,着了件单衣,案上一烛灯,他执书细看,任由对面的人吃着鲜果,翘着腿,失礼地卧在小榻上。    徐寅没来由问他一句,“哥,你还记得儿时,我父亲问你‘良禽择木而栖’,你是如何答的吗?”    李綮看他一眼,“记得。”    李綮,原名徐綮,字燕懔。父为将门之后,母为先帝长女。綮生母亡,冠以徐姓。少时志高慧敏,年七岁,父马革裹尸还。弱冠之年,弼嗣君即位,封为摄政,赐李姓。    李綮被叔父问话之时仅八岁,徐寅六岁,徐寅答得是,“栖梧桐。”    凤栖梧桐。    徐寅之父,李綮叔父徐弈对此回答已甚是满意,偏头问李綮之时,李綮却说,“何栖?我即为木,屹立千秋。”    于是,徐寅入仕之后,就栖在了李綮这棵千秋树上。    李綮十六为官,任东楬县令,仅一年,夜无闭户,官衙闲闲,黎民安居乐业。    民风虽不易改,也因官善淳化。  十七岁任太子太师,百官对他予以厚望,想他不曾生作女儿,也为上昭扶了明君。    谁想,后来呢。    徐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知你已是力挽狂澜了,只是女帝向来优越,外头的苦更是不曾看一眼,你所云的疾苦,她只当你是说笑呢。”    摄政王将散下的墨丝撩到右侧,免得挡了左边的光,嗯一声,“先帝生此女时亏了身子,再难有孕,如此宠爱,情有可原。”    徐寅腾地一下坐起,“于是鄯都荒灾之际,你上书欲带嗣君去察民情,先帝就以有暴民恐伤嗣君,坏国本为由,只遣你去一趟,回来说与嗣君听?”    李綮合了书卷,眸犹深潭,语出深渊,“徐寅,你想说什么?”    徐寅稳了稳心神,缓缓说,“陛下至今登基已足四年,可她仍是任性娇纵,所做之事不曾考虑过上昭,可她如今愈发大胆,不管不顾册苏君为户部侍郎,还与你在朝堂争执!”    李綮一言不发,只看着他,面无波澜。    徐寅肃容,起身作揖,“千秋树,应仁人,亦应为帝。”    静谧许久,空气如凝,李綮的目光不曾从徐寅身上离开过,不曾做出过思索的模样,他唤他的名儿,字字清晰,“徐寅,”微摇曳的烛光映在李綮脸上,“你逾矩了。”    徐寅哼一声,“您是为了上昭,寅也是为了上昭。”    “为了上昭,颠覆上昭三百年之久女子为帝的规矩?”摄政王轻摇首,“你不清醒。”    他依依不饶,“自古以来,除却上昭,从未有过女子为帝的朝代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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