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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起

乍听闻老四要回来,刘旭也不禁心头一震,他转过头来,诧异问:“苗疆内乱,战事紧张,他身为湘王,不在湘州督战,怎么会忽然回京来了?”    “今日,捷报传了回来,他打了胜仗,要回京献俘,”刘暝暗暗叹息一声,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不日老四就要启程进宫了,且他信中说要侍疾尽孝,准备在宫里多住些日子。”    “父皇应了吗?”    刘暝点头:“是,父皇而今龙体欠安,盼着咱么兄弟多在眼前几日的,何况……”    何况湘王年纪轻轻,就在湘南打了几次的胜仗,所以在几个兄弟中,竟然是最早封王的,且湘王的称号,早已经享誉夕月。    想必父皇是以此为荣的吧。这次老四再次载誉回来,他在朝堂上的影响会不会就此屹立,临风不动?    刘暝忽然忆起当年在围场上的旧事。    有些东西真的仿佛在冥冥中被什么操持着一样,福祸所依,不知因果。    犹记得,当年毒针是冲着皇兄刘旭去的,最后却惊了老四刘昱座下的马。    惊了马的刘昱安然无恙,竟然还因此得父皇青眼,亲赐了“惊鸿”马。那马儿当年曾随着父皇征战沙场,谁料到,最后“惊鸿”竟然也带着老四上了战场,且,战无不胜,为老四立下了夕月战神的赫赫声名。    当年在围场上舐犊情深的父皇,或许只是为了安慰受惊的四子,亦或也有鼓励老四从军,做保家卫国一贤王的心思。可是,父皇竟然忘记了吗?他当年在众兄弟们当中夺取皇位的时候,靠的几乎全是军中的力量啊,当年皇祖父命他往襄州平乱的时候,何尝不是为了让他积攒军功,赢一方百姓爱戴呢?    为什么父皇会以为而今盛世太平,继承大统之人只需要克谨守德?他怎么会以为教育过这些兄弟亲近相处,兄友弟恭,彼此爱敬……老四就会安心地为皇兄守了江山和天下啊?!    如果,皇家的兄弟之间,都能心思澄明,肝胆相照,倘若真的如此,自己的腿,又怎么会残疾呢?    而且,现在,已经有人觉得,老四越来越像当年的父皇了。老四,老四为什么不可以认为:“惊鸿”和湘州平叛都是一种默许和暗示呢?!    刘暝眼底汹涌不定的阴寒终于流溢出来几分,只几分而已,却让刘旭生生一个战栗。三皇子从来心思缜密,可是很多时候,他所虑的,并不为过。    刘旭步履匆匆,他急着回宫,一面走,一面吩咐萧央:“你不必跟来,在此处等云姑娘好生休息,晚一些,亲自护她回宫。”    萧央并不太清楚刘暝到底和太子说了什么,让刘旭这样撇下了云梦晚匆忙而去,却只得应诺,恭送了太子与三皇子二人上马离去。    午后,云梦晚出了禅房,一眼就瞧见萧央守在门外的背影,颀长,双肩平稳,莫名让人看着安稳。只是她的心已然如枯井,再也不愿奢望,于是,挺直了脊梁,眸光敛掩,冰冷再无波澜。    听了动静的萧央转身,客气地问:“云姑娘可是休息好了?”  看云梦晚点头,他松了口气,道:“那微臣这就送云姑娘回宫吧。”    云梦晚皱了眉看萧央,微臣?他何必在自己眼前用这样的自称?难道他们都默许了自己,已然是刘旭的人了吗?不,她不要,这不是她想要的。虽然她从来懦弱,可内心深处的抵触,让云梦晚的背更僵直了起来,她依旧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不能接受,她绝不会接受这一切!哪怕,丢了性命,不过是一条贱命罢了!值什么呢?    萧央素来的敏感,让她察觉到云梦晚身上似乎有了某些变化,可是,是什么呢?他目光掠过,却看不出异样,又不能盯着佳人不放,只得转身去看禅院外的一株梨花,被暴雨打过,花瓣凌乱在泥泞里,显得柔弱,了无生机。    出了门,却依然不见太子,云梦晚有些疑惑,她才要相询,萧央已经开口解释:“殿下有事,已先回宫了。”    云梦晚似乎松了口气,可继而,重新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像是要将一切拒之于外,包括近在咫尺的萧央。    ……    宫门之外,踏马而入的刘旭莫名感到有些压抑。他的鼻尖似乎还留连着宁安寺的桃花的芬芳,唇上也酥酥麻麻的,若有似无粘着几分令人迷醉的味道,可总是过于仓促,似乎有什么鲁莽地撞在自己的心上,把初尝情爱滋味的那种萌动给冲得七零八散,因此让人懊恼。    这一丝懊恼,自然是被刘旭带入了宫墙,也带入了琼华殿。    此时,他正跪坐在皇后的榻前,从袖底掏出了一枚折成三角形状的平安符,小心翼翼掖在母后的枕下。    皇后的目光掠过,看见平安符却是两枚,另一枚又被刘旭收在袖底,她不禁笑道:“你父皇是不喜这些东西的,他是天子,自有苍天庇佑,你不用拿给他。”    刘旭的眉眼惊跳了一下,忽然就带了一抹羞赧和尴尬。    皇后愣了,是啊,旭儿怎会不知皇上的爱憎?可,那一枚平安符又是为了谁?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刘旭更不自在起来,食指在鼻尖轻轻蹭了一下。这个动作,皇后熟悉,却素来不喜,那是刘旭一贯做了错事,下意识的小动作。    刘旭是储君,本不应该有这些,容易被人窥视了内心变化的举止,可惜,说过多次,再也改不掉的。    皇后用一只羸弱的手轻轻抚摸着刘旭的面庞。经历过生死,愈是觉得孩子承欢膝下的时刻温馨可贵,她真盼着刘旭永远是现在淳朴率性的模样;可经历过生死,也越是明白皇室生存的艰辛,她必须让皇儿赶快成长起来成夕月屹立不倒的丰碑。纵然有些不忍,皇后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提醒:“旭儿,听说老四就要回京了。”    “孩儿知道,”刘旭应道,“三弟已经告诉过我。”    皇后点了点头,心中说不清的滋味,让口中也忽而有些苦涩,她忍不住扶了额,皱了皱眉头。    “母后,你觉得怎样,不如宣兰亭进殿?”刘旭满脑子满心胸的风华霁月早已消失不见,着急地望向母亲蜡黄的面容。    “不用。”    皇后指了指桌上的茶,刘旭慌忙奉上,侍奉母后饮了几口,又小心递了帕子。    擦拭过唇角,皇后又是一声轻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身子伤了元气,只能慢慢温补,急不来的。只是你父皇的病却又见反复,想来是最近思虑过重导致。”    “父皇与母后福泽深厚,定是寿延万年的。”刘旭整日里在宫中陪伴父母,如何看不见二老的渐渐憔悴,他心中不觉凄楚,却仍笃定父皇和母后不会太早把自己抛下。    “傻孩子,”皇后原本晦暗的双眸蓦然奇异地亮了亮,“皇儿已长大成人,你父皇的病缠绵许久,身体已然大不如前,你实在应该多分担一些了。”    “是。”    刘旭点头答应,心中却有些茫然,难道他还不够用心吗?自皇上病势沉重,他已开始摄政,朝堂上许多奏章都是由左相乔安白带领内阁协助着他批阅,一些主张连父皇也是称赞的。待到母后也中了毒,父皇一颗心几乎没了主张,整个宫中也都是他在极力维持安稳……    可朝堂便是如此,并不是足够用心的皇储便一定能得到所有臣子的认可支持。    第二日,就有御史阁弹劾太子刘旭,说:帝、后欠安,太子不能衣不解带侍奉左右,反和商女赏花游玩于宁安寺……在乔安白的影响下,御史阁颇有几位“风骨”贤臣。此时乔丞相奉旨迎书去了,可不代表朝堂上没有人胆敢“忠肝义胆”进谏,亦或者说,有些人,早已经等着这么个机会,可以跳出来表现御史阁的风骨了。    弹劾一事仿佛滚水入油,朝堂上霎时卷起一场声势浩大的风波。    有人慷慨陈词:太子至纯至孝,不辞辛苦到云城为皇后寻找药引;    就有人指责:太子寻医问药,却竟然在云城沾花惹草;(谁让云城本是个风花雪月的旖旎所在呢。)    有人极力称扬:太子文武双全,继承大统乃国之幸也。何况那日往宁安寺,始于纯孝,是为给皇后祈福。    ……    朝堂上还没有争出所以然,京城却已流言四起:乐妃所出四皇子湘王,在湘州平定战乱,立下战功赫赫,其文采武功更是被天下百姓称颂传说,尤其湘王用兵如神,颇有当年夕月开国皇帝高祖遗风。  流言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势,朝廷不能听而不闻。    于是,隔了几日,升平大将军萧诚就在朝堂上进谏:“臣听闻湘州百姓都道湘王用兵如神,把湘王看做主心骨似的存在,臣以为,皇上不如下旨命湘王安守封地湘州,镇守国之边疆重地,已定民心,无需亲自上京献俘。”    韩国公不以为然,讥道:“萧将军此言差矣,而今湘州战乱已平,暂时无忧。而湘王一片仁孝之心,前往京中自是为帝、后侍疾、祈福,只盼我朝帝后万事呈祥,龙体凤体康健……”    “湘王自然纯孝,可是着实不巧,进京的时日晚了些许,太子已然特意请了兰亭圣手入宫为皇上、皇后悉心调养身子,又亲身侍奉帝、后左右多日,而今帝、后已然安康。”萧诚淡然望向韩国公,“湘王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吗?”    “你!”许是萧诚久经沙场的眼神过于凌厉,韩国公竟似被飓风包裹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口。    “二位卿家无需急切,”高座在龙椅上的刘珞似乎更显得疲惫,京城流言蜚语四起,他早有耳闻,此刻更见朝中重臣起了争执,只好息事宁人的安抚,“朕与皇后都已康复,湘王进京献俘已然启程,此时不必再议,只是献俘之后尽快返回封地就是了……”    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忽然从皇帝刘珞口中涌出,玉柱倾,朝堂上一片混乱,一干臣子面色惶惶。    流言起:谁言笑语荒唐?谁道无惧草莽?谁说流言无伤?那茶楼酒肆里的神色飞扬,那市井帮闲间的戏语花腔,乱了谁的眉间心上,乱了谁的江山朝堂?!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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