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时砚能从张明才口中知道福康王府将楚晖砚认回去并且改名为谢景行的消息,没道理荣安伯不知道。
这几天荣安伯的情绪非常暴躁,经常在其他几家一待就是一天大半夜才回来,身上的气压低的院子里的大黄狗都不愿意靠近。
这日时砚又在花园池子边见到了在轮椅上闭目休息的大哥楚照砚。
楚照砚现在已经将时砚当成了人形解压桶,有什么想不通的都忍不住对时砚倾诉一二。
“按道理说,我们家发现了他们换子计划的漏洞,福康王将谢景行认回去,这个计划彻底宣告破产且福康王与今上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产生了裂痕,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想到陛下的手段如此阴毒大哥就觉得自己为这样的君王效忠多年是一件非常不值得的事,很心寒。”
时砚倒不觉得有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家在改朝换代之前,老祖宗是乡下打铁的汉子靠一把子力气给人干活混口饭吃。那时候谁当皇帝都跟咱家没关系简单一个县衙管理赋税的小吏,就能让人活不下去,肚子都填不饱何谈忠君报国?
到了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也是咱家的运气到了,一路随着那位征战,最后老祖宗混了个国公的爵位那时候老祖宗效忠的显然是皇位上的人。
到了爷爷那一辈儿,皇帝想收回放出去的兵权,行事大开大合动辄抄家灭祖,武将世家十不存一,境况惨烈,剩余的几家报团取暖,暗中合伙与皇权对抗。那时候,大家效忠的对象显然已经变了,大家首先要效忠的是家族,其次是利益集团,再次是天下百姓,最后才是皇位上的人。
到了咱们父亲这一辈,百姓富足,皇帝一心专权,显然家里效忠的对象,已经全部偏向家族与利益集团,说什么一心效忠陛下,为了天下万民,根本就是个笑话。
大哥,我从小不爱读书,不知道先生怎么教导你的,但想来在这种背景下,父亲不会真的教导你一心忠君爱国吧!
像咱们这样的,陛下对咱们家没有任何信任,咱们家也早不会对皇室付出忠诚,说不上谁辜负谁,更谈不上寒心了,早就立场对立,旗帜鲜明,何谈真心相待?”
时砚起身,将手里的鱼食全部仍在池子里,看着一群鱼争抢鱼食,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偏头对楚照砚漫不经心道:“大哥,若是我在那个位置上,自然也是想把兵权放在自己人手里的,面对一群早就对自己没了忠诚的人,谁都不可能真的高枕无忧。
站在咱们家的立场上,我还挺佩服陛下能为了一个计划隐忍十几年,虽然我受不了陛下这般磨叽的手段,也太阴柔了些,放着煌煌大道不走,非要行女子后宅行径,母亲整治父亲妾侍的手段都比这干脆利落,确实上不得台面。
但你想一想,这一局是咱们家占了上风不是吗?十几年的布局功亏一篑,要是我,夜里是要睡不着的!
在想一想,就算陛下这局胜了,成功将我们全家弄死,收回兵权,但将来史书上也只能春秋笔法,一笔带过,为了帝王的颜面,这种事也没法儿告诉后人,这就在史书上成了一笔糊涂账,凭引人猜想,这个皇帝是不是当得还挺憋屈?”
楚照砚被弟弟的大胆惊住,虽然这些他心里有个朦胧的想法,但君臣父子,是几千年的传承,在他心里,皇帝的地位是非常特殊的,那是即使他对不住你,你也不能有一丝怨言的位置,是几千年的礼教下形成的一种思想禁锢,只要是个读书人,从读书伊始,就有人不断在耳边灌输一个思想:无条件的忠君,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但今日被弟弟这般挑破,楚照砚竟然觉得之前的痛苦瞬间消散,心境明朗起来,好似之前的一切都是他庸人自扰而已。
这一刻的楚照砚,面对一池子抢食吃的鱼,像是突然打开了任督二脉似的,整个人的精气神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时砚突然歪头,笑嘻嘻问楚照砚:“大哥,你说这时候,有人造皇帝的反会怎样?”
楚照砚下意识回答:“当然是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现在天下太平,百姓富足,谁掀起战火,就是所有人的敌人!”
“这样啊!”
楚照砚竟然从弟弟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可惜的意思。
时砚又漫不经心的问:“那现在皇位上的人无法与我们共处,换个听话的皇帝怎么样?”
楚照砚第一时间想点头,这个想法当然好,但操作起来太有难度了。
于是他实话实说:“下一任皇帝只能从当今陛下的儿子中选择,若是选了旁人的孩子,与造反无异,后果不可控。
但今上的几个成年皇子,正为了太子之位斗的跟乌眼鸡似的,没有才能特别突出的,也没发现谁有容人之量的,都很平庸,比当今更是不如,若不是身份原因,实在拿不出手的很,没有符合你说的这样条件的。”
“这样啊。”
楚照砚竟然诡异的从弟弟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若有所思。
时砚说完摆摆手就走了,留下双腿残疾的大哥独自一人面对满池的鲤鱼,陷入沉思。
荣安伯从暗处走出来,站在大儿子身边,楚照砚轻声问:“您都听见了?”
“嗯。”
“阿砚是个非常聪慧的孩子,他比我们想的都透彻,可惜了,若是父亲当年好好培养,说不得阿砚做的比儿子更好。”
荣安伯歪头看向这个令他骄傲的儿子,背着手道:“你也做的很好,从未让父亲失望过,阿砚是阿砚,你是你,你在这个位置上,牺牲了很多,都是心甘情愿的。
但阿砚的性子,怕是不会如你这般。他不适合。”
好半天,楚照砚面对鱼群离去,只余下一两只仿若迷路的小鱼,轻声问:“您觉得阿砚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