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见有个男子过来，自己与他又并不认识，跟小红也叙了旧，不想多生事端，就重新回了前堂去坐着。　　　　“小锦，怎么就你一个？爱华呢？”张太太朝她身后望了望，没见到自己女儿，以为是两人不合闹了别扭，苏锦把她女儿丢下了，于是语气中不免带了些埋怨的意味。　　　　“她见到熟人了，应该在叙旧，我不好打扰，也就过来了。”　　　　苏锦倒是没戳破，可在坐的太太们哪个不是人精，转念一想，女孩子们除了这两个来的晚的，还有几个小的，还在越家的不都是男子了，这……她们暗自使了几个眼色，本来还有意愿给自己家儿子说和的都歇了心思。　　所以说现在这些女学生，就是心气儿高，不需要她们管的。　　　　“苏锦！”越玲打发仆人把东西提进去，一进门就唤她过来，从背后神神秘秘拿出个盒子来，说是要送她的。苏锦一打开，是一条发带，她一向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小东西。　　越玲后面还跟着几个，都是过去玩的好的，不过相比她们二人，与其他人的感情还是淡了几分。　　　　越玲拉着她到了自己闺房去。　　还是古色古香的拔步床，上面挂着粉色的帐子，四周家具都是红木漆的，柜子上还摆着白玉瓷瓶，里面插着的花倒是时新。　　　　“玲姐姐，你现在也穿起旗袍了？”苏锦把衣柜拉开，除了那些袄裙襦裙，竟然还有些材质上等，样式艳丽的旗袍。　　　　看她这么说，还拿出来又是摸又是翻来覆去的打量，越玲就不好意思了。　　“哎呀呀，你管我这些做什么？”她过来把自己的裙子抢回去，二人笑笑闹闹在床上躺成一团。　　　　“不过，玲姐姐，你还在等那人么？”两人闹的累了，一边一个分躺在床上，背后垫了个枕头，安静下来开始聊天。苏锦想了想，还是问了。　　　　自己在国外时老是收到表姐的电报，那男人怎么悔婚，怎么另娶她人，都给她讲的一清二楚。当时苏锦就怒了，当即就想回来，还是表姐让她别冲动，还说自己能处理好，她才忍下来的。不过后来又听母亲说，一年表姐倒有半年住在那厮家里，他自己携妻女南下教书，倒是让她表姐侍奉公婆，天下哪有这样子的事！偏就欺负她表姐心软！　　　　“表姐，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还没断了心思？”见越玲不说话，苏锦气得忍不住掐了她一下。　　“你说这天底下好男人满地跑，你怎么就看上唐豫西那个烂货？当时和你花前月下你侬我侬，情话承诺说了一箩筐，我听了都肉麻。怎么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亏我还叫过他一声哥，要是再看见，我真是得‘呸’他一脸！”　　　　“小锦！你别这么说，要不是遇见了刘小姐……”　　“什么刘小姐张小姐王小姐鬼小姐的，他自己管不住自己，倒打算赖到别人身上？不是那刘小姐，也会有许小姐唐小姐，就不会是你越小姐！”　　　　可能是话说的重了些，越玲把被子拽过来蒙住头，呜呜地哭。　　苏锦真是恨铁不成钢，可是又没办法。看得心痛，只好安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就当他死了不成吗？我帮你一同找个新的归宿好不好？”　　　　越玲把头露出来，双眼红彤彤的，跟只兔子似的。她抹了抹泪，皱着眉看她，像是要说什么，又把喉头的话咽了下去，只是垂下头哭的更狠了些。　　　　“怎么了？”苏锦问。越玲只是哭。　　　　“到底怎么了？你说啊？”苏锦看着，心痛的要死，平常越玲都是笑眯眯的，一直照顾着她这个妹妹，现在为了个男人倒搞成了这幅样子。　　　　“我、我……”　　“你怎么了？”　　　　“我怀过他的孩子。”越玲抬起头，眼泪汹涌而出，流露出的悲恸和脆弱震动了苏锦的心，她睁大眼睛，一时无法言语。　　　　“我本来以为我们迟早要结婚的。本迟早就是他的人，他一提，我也就半推半就的应了。”越玲抽咽着，“我从来不觉得他会变心，我们几个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可之后他说我没什么文化，不能和他进行心灵沟通……小锦、你说，我的心就在这里，明明白白摊开来给他看了，还要怎么沟通？”　　　　“后来他走了，伯父伯母气得要中风，我也就去那贴身伺候了两个月，父亲母亲也是支持的。不过后来，我两个月没见红……这事儿我没敢和父母亲说，差不多三个月的时候，我实在害怕，心绪也不好，孩子、孩子就这么……”越玲强忍着的泪水又掉下来，说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都木木的，像是失去了灵魂。　　　　“***！”苏锦没忍住骂了句脏话，跪着从床上爬过去揽住了她。　　　　“小锦，我……我会不会以后都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了？”越玲靠在苏锦怀里，声音颤抖着，说到最后，竟然还笑了，只是带着哭音。　　　　“放屁！你要是想生，生一窝都可以！”苏锦把她按在胸口，揽住她的脸，慢慢抚摸着她的发丝，语气变得异常温柔，慢慢安抚道：“玲姐姐，别怕，小锦回来了，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孩子跟谁不能生？难道非得是那姓唐的种？今晚我就留在这儿陪你，我们几年没见了，得好好说说话。”　　　　好一会儿，越玲才渐渐平静下来。　　外面仆人叫她们去用饭，二人应了一声，急急忙忙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对方的样子，越玲破涕为笑，“你看你那花脸！”　　“还说呢？”苏锦拿手背擦了擦脸，“也不看看是谁弄的我流眼泪的？”说着又去咯吱她，玩了一会，才又梳妆打扮起来去前厅用餐。　　　　两人在桌上都吃不下些什么，苏锦也明白表姐的顾虑。　　越家一直是官宦世家，直到末世皇帝倒了台，这才开始谋求别的生路；可越家甚至还没怎么没落，就被纳入了她父亲的羽翼下，外界力量对越家的影响真是降到了最低。所以一直以来，越家的子女仍是受的传统教育，特别是家族女儿的教育，女德女容女工，都是最基本的，更别说让她们去学校抛头露面了。　　　　越玲现在的状况，虽然在娘家住着，可也算是出嫁女，可嫁人是嫁男人，不是嫁给公婆，现在她这样子，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看着越玲连脂粉都遮不住的核桃眼儿，苏锦是真发愁。在她面前都哭成这样，要是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起这些，又该是什么样子？　　　　苏锦跟母亲说要在越家住几天，母亲很高兴。　　“那你住你玲姐姐房里。”　　越菁给自己女儿使了个眼色，也是想要苏锦从中出上一把力。毕竟是自己亲侄女，她当然关心，这事儿她一听到消息就找她哥哥谈过。大哥一直很稳重老成，她嫁给苏延存之前，大哥不相信自己是真的看上了苏延存，硬是觉得父亲卖女求荣，还在雨中跪着为她抗争了好久，谁劝都不好使。现在看着大哥虽严肃不通人情，心里也不知转过多少回了，指不定多痛悔呢！天底下谁会不爱自己儿女呢？一聊起这个，他就不说话，只是叹气。她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　　　　越菁吃完饭就走了，叮嘱女儿和侄女好好相处，自家丈夫还在家等着呢，就不留这儿了。　　　　当日晚上，苏锦和越玲躺在床上，因为准备要睡了，便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小电灯。　　　　“你这里，可真够阴冷的。”苏锦搓了搓手臂，只觉得寒气袭人，把被子朝上扯了扯。越玲侧卧着朝向她，也打量了一下住了二十几年的卧房：“是有一点儿。我这里白天采光也不太好。这几天我就陪着你多到园子里走走吧。”“也行。真是一别经年，还蛮想多看看的。”　　　　那日只是略略一提，苏锦就气的不得了，越玲这三天却把过去两年发生的事□□无巨细地和苏锦说了，气得苏锦直想拿着枪乘火车南下崩了那个负心汉。　　　　她不是没见过打着真爱名头预备在女子这骗身骗心的男子，不过一来是她玩的起，不介意这事，要是遇见了喜欢的，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第二她保护措施也做的好，从不信男人空口白牙舌灿莲花，身体是自己的，知道出了事都得自己负责。　　　　曾经有人做完了在床上抱着她郁闷：“做过这么多次，为什么你还没怀上？”　　呵，想靠怀孕绑住她，这辈子是不可能了，除非她想生，否则这辈子都是不会意外怀孕的。　　　　但这套不代表对所有女人适用啊！　　你对一个幻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一点这方面知识的传统女性玩这些手段，不怕以后会下地狱吗？让人家全心全意信任你，把下半生都系在你身上了，一句变心、往事如烟、就想否定掉人家为你付出的一切？系上裤子不认人，没怀孕还好，就当是被狗咬了，可听着玲姐姐说她当时思虑过度所以孩子流了，一直体虚，实在撑不住才一个人去了西方医院看病，还被医生骂的狗血淋头的时候，苏锦真是杀人的心都有。　　　　即使她为唐家二老辩护说知道这事后人家对她多好多好，苏锦都不能忍。再怎么好，能好的过自己亲儿子？当时没打死他，让他走了，就是铁证！光是口头说说，找几个丫头照顾，谁不会啊？反正和唐家这仇，她是记下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苏锦想了想，把被子一掀坐起来，到书桌上把油灯点了，拿出张纸，一边写一边说：“你要是真想改变，我们就约法三章。”　　　　“什么？”越玲也起了身，夜里太冷，她懒得穿衣，直接穿着中衣半抱着自己就走过来在她身边站着，看她提笔：　　　　“第一，不许中途放弃。”　　“那是当然。这我也是答应了小姑的。”越玲也不想这么下去了，要说自己嫁了吧，却是在娘家住着；要说自己没嫁呢，却又有公婆要侍奉，最要紧的是丈夫也不承认自己。　　这是什么道理？她天生该这么命苦？　　　　“第二，改造全程都要听苏锦安排。”　　“也行……那你可不许让我做太过分的事。”越玲抿了抿嘴，有些忐忑。自己表妹是什么人她难道不清楚？无法无天的，欸，就看谁能管得住她了，要是自己可不行。　　　　“你这么好说话？”苏锦诧异，笑着说：“那这第三条先欠着吧。过来，在这儿按着手印。”　　　　“你第三条没写，我按什么？要是你这妮子坑我呢？”越玲不干了，往后退了两步。　　　　“放心吧，我坑谁也不会坑你啊！来吧。”苏锦拽着她过来，指头就在印泥里沾了按下去，吹一吹最新出炉的“卖身契”，然后便满意地折了收起来。　　　　之后两人躺回被窝里，都睡不着，各想各的心事。　　　　“明天你就搬我那儿去。”　　“你那儿？”越玲震惊。　　　　“你以为我想啊？”苏锦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闷闷地，“我自己还不愿意呢！不过你再在这儿住下去，非疯了不可。”四周红木家具黑漆漆的，外边一点声都没有，跟鬼屋似的。　　　　“首先，你要独立起来，不论公家婆家，都不是你自己家。再说钰姐儿也大了，伯母不是在给她寻亲？她心眼儿小，平常没少觉着你丢人给你气受吧？”　　　　越玲不说话。苏锦知道她听进去了。“那就这样，先睡吧。”　　　　一夜寂静。　　　　第二天刚鸡鸣，苏锦就醒了，把越玲叫起来收拾东西。　　　　越玲朦胧着眼，整个人还有点懵：“这才几点啊？天还没亮呢？我东西这么多，怎么收拾的过来？”　　　　苏锦可不管这么多：“你这有什么好收拾的啊？真打算全搬我那去？先可说了啊，我那儿地儿小放不下！再说你要是大包小包全搬空了搞的跟离家出走似的，伯母也伤心。你就只是说在我那小住不就得了？来来来，把你最喜欢的几件衣服带上，其他的要是少了我给你添置。”　　　　“那你也犯不着起这么早啊？”　　　　“我这不是要你帮我去捞鱼嘛！我家小红，这次可一定得带走。”　　　　越玲大惊失色，坐起来便穿衣服边抱怨：“你疯了？池塘水那么深，掉下去可了得？小红现在长的可大！带回去你养在哪？”　　　　“我一回来就订制了一个西洋鱼缸，摆客厅里备着呢，它肯定喜欢。”苏锦毫不在意，披了件衣服就去捞鱼了。　　　　“小红，小红？”她趴在桥中间栏杆上，低声呼唤，不一会儿，一条鱼从水里飞了起来，鳞片反射着漂亮的银光，就在水面上掠过。　　　　“是小红。”苏锦低低自语了一声，把打满了水的木桶放到一旁，拿着杆儿去捞。　　　　“你这能捞上来就奇了怪了！”越玲裹紧衣服在旁边讽刺，早上可真冷。话音未落，一条鱼在水面奋力一跃，就落到了网子里。苏锦赶忙把它拿出来放到桶里，左右看看，没伤着一点儿。小红把头靠在桶边，嘴唇一张一合，鱼尾轻摇，讨好的看着她。苏锦用食指爱怜地摸了摸它丹红的头顶，又俯下身子亲了它一口。小红不好意思地沉到桶底去了。　　　　越玲看着这一切，在旁边都呆滞了。　　“这鱼成精了？”她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对，小锦，你成精了？连鱼都能看上你了！真是、我的天呐！”越玲抓了抓自己未梳的头，连淑女形象都不要了。　　　　跟这两个妖精住在一起，她该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还是该欣喜？　　　　看着越玲和家人告了别，她便叫了辆人力车：“XX街xx号，就是有台阶的那儿停就行。”　　“好嘞！您坐稳了！”　　　　人力车夫一停下车，就帮她们把行李箱扛下来了。　　“苏小姐！”苏锦刚付完钱，一抬头，就看见了徐家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