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颖和吴怡的矛盾来源于政见不和外加年轻时的一些恩怨积累,这仅仅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而宋迤跟林越之间的矛盾,则是刑部跟大理寺之间的对抗。 刑部跟大理寺这两个机构之间因为职责有部分重叠,存在利益纠纷,所以一直关系都不太好。大家都是管刑狱的,所以谁也看不上谁,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反正我总要压你一头才好,要是能把你踩在脚底下就更好了。 当初林列在时,大理寺每年经手的案子要比刑部多许多,破解悬案疑案什么的也都不在话下。虽然林列名声不好,但是政绩是实在的好,大理寺那时在威望很高,大理寺官员见了刑部官员都自觉昂头,各种意气风发。后来林列病重,卧床一年,在这一年里,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丞相的幺儿宋迤进刑部领了职,想宋丞相何人?宋四公子又何许人?刑部一个鲤鱼打挺彻底翻身。大理寺这边屋漏逢雨,刑部却是春风得意,宋小公子只不到一年时间就坐到了刑部侍郎的位子上。 宋公子势头无人可挡,大理寺大势已去,而且两边都是这是这么认为的,然而……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林列的关系,陆颖力排众议将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林越收入麾下,且史无前例地给了年仅十五岁的林越寺丞的职位,林越也成为本朝自开朝以来最年轻的寺丞。 林越到了大理寺接手的第一件案子是江州无头尸案,此案影响恶劣,在江州地区引起恐慌,江州地方官府无力解决,遂递了折子到京里来。当时就已经是寺正的孙潭带了林越一同往江州去,来回只一月余,林越居首功,自此之后,林越声名大噪。而林越与宋迤的恩怨也由此开始。 那时林越风评尚好,某一日,在归家途中路遇一贫妇批发跣足跪求为其夫洗刷冤屈,林越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瞟了一眼便不予理会。但不知为何,林越最后还是为这贫妇翻了案。后此妇携其夫拜谢林越,而林越见此两人,目带怅然,归家后便大病一场。 就在林越重回大理寺的当天,宋侍郎骑马拦街,在与林越交流讨论之时因不满林越漫不经心的态度而对林越拳脚相向,遂又将林越打回了床上。 此事的症结在于,林越翻的那个案子,是宋迤宋大人经手的。改判了之后,百姓们对关心百姓疾苦的林越是赞赏有加,而对宋迤颇有微词。这些微词经有心人之口传到了郁闷的宋大人耳中,再加有人煽风点火,年轻气盛的宋大人骑马找到了正在街口卖烧饼的林越。 因不知林越是何秉性,宋大人认为林越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是对他宋迤的蔑视,宋公子又何时受到过藐视?三言两句不和,宋公子撸起袖子就掐着林越的脖子抵到了墙上,抄起手里驱马的鞭子就往林越身上招呼了几下。林越那副病体,如何受得住?直接当场翻了白眼晕倒在地,而宋公子则以为林越是假晕避难,于是心中对林越更为鄙夷,对着他吐了两口吐沫扬长而去。 在本朝,殴打官员是重罪,这次,挨打的是官员,施暴的还是官员,而且还是在大街上当着众多百姓的面,更关键的是,还是刑部官员鞭笞大理寺官员。 宋侍郎的爹宋丞相尚未替自己的儿子开脱,刑部便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为宋迤辩解,因为话语之间过于维护宋侍郎,引发了大理寺的不满,两部长官直接在朝堂之上吵得不可开交。刑部与大理寺对峙多年,此番算是有了借口将怨火烧到对方身上,当□□堂一片混乱,险些见血。 丞相为百官之首,自当要做出榜样来。于是,宋迤停职半年外加罚俸两年,而后又被自己亲爹押到林越那二进的宅子里负荆请罪。 据说当时宋大人在林越面前咬牙切齿地请罪求和,而林越穿了件小单衣坐在床上,手里捏着个勺子,面前支了个小桌子,还摆了碗白粥,看着裸着上身背着荆条还跪在荆条上的宋大人,一脸愕然。 此事后来被宋迤称为“生平最耻辱之事”,而林越痊愈之后再没买过烧饼,遇到刑部的人也统统绕着走,且有什么案子都是先紧着刑部那边来,他只捡刑部解决不了的办。这些落到宋迤眼里,他并不觉得这是林越的善意,而认为这是变相的羞辱。 宋大人不服! 他真的将近来发生在京城的这几起命案并案处理,可是毫无头绪,查了两天一点头绪都没有。宋大人便觉得,这是林越的报复。世人皆知林越报复心极强,所以这几年他愈发觉得林越对他做的事都是报复,他就是在摧毁他的信心。 因这些年的恩怨在,大理寺众人对宋迤有着极高的防御之心,宋迤人还未至,林越已被众人围绕成众星拱月之势。 宋迤看了,直觉无名火起,直骂道:“我说了多少遍了,当初那是误会!你们都给我起开,我有事找他!是正事!”大理寺众人一动不动,还是保持着那个阵势,宋迤心头火更盛,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还是林越主动越众而出,问道:“宋大人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否明示?” 宋迤每次见了他这副样子总觉得腮帮子疼,他心里觉得他就是用这种态度羞辱他!他便咬牙切齿地回击道:“不敢!只是来请教,林大人说那三起案件竟有共同之处,宋某愚钝,尚未想通,还请林大人指教!” 林越拱了拱手道:“大人,万不可如此说,折煞林越,林越只是大理寺区区一寺丞,不敢担侍郎大人一声大人。”这话宋迤听了,咬着牙挤着腮帮子露出了一个笑来,正要反击,林越便又道:“大人,至于三件案子并案处理的建议,我大理寺派去的人应当向您禀明,只是我个人觉得可以并案处理,主要还是您做主……” 宋迤手一切,瞪着眼睛恨恨道:“不用,你就把你为什么觉得要并案的理由告诉我就可以了!” 林越又拱手道:“是,那下官就简单从梳理案情说起了。”他顿了顿,应是斟酌了一下话语,才道:“上个月中城郊土地庙发现一具男子尸体,二十二岁,京城城西人氏,据闻这尸体上有多处青紫,致命伤在于左肋下一刀,伤口过深,流血过多而死。本月初,东城荒宅,有人因寻狗而误入此间,遂发现尸骨一堆,此男子因死后被野狗啃食,面貌不可识,也没有什么可以证明的身份的信物,所以不知身份,也是据闻,零散尸骨并不能拼接完整,丢失左臂,而断骨处却光滑整齐,想来是利器所致,而非野狗撕扯。两日前,青石巷又发现一具男子尸体,此人便住青石巷,二十四岁,被人用利器砍伤,断掉了整个右腿,所以也是失血过多而亡,且右腿至今没有被找到。宋大人,下官说的可对?” 宋迤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最后一起凶案我无话可说,但是前两起案子可是我刑部办理,案情这种机密要闻,林大人你一个大理寺官员竟知道的如此清楚,看来林大人与我刑部的关系并没有外人口中那般水深火热,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大人能够出来澄清一下?” 林越垂了垂首,用他饱含歉意的话语说到,“这些皆是外人谣传,我大理寺与贵署是各行其是互不干扰,林越不过道听途说,一切还需求证宋大人。” 宋迤继续冷笑,说:“林大人这道听途说可真是详细,一切确实如林大人所言,分毫不差。” 林越再次拱手,道:“这三起案件中,死者皆为正当年的高壮男子,这三人也并无交集,自然,因为第二起案件中的男子不辨身份,所以暂做此猜测,罪犯应当是个女子,还应当是个美貌的妙龄女子。这三起案件都发生在雨夜,因为大雨冲刷,除去尸体,再找不到别的东西了,尸体也都丢失了部分器官,所以……” 宋迤抬手打断林越,道:“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第一起案子里,尸体哪里丢……”他自己就顿住了。 林越接着道:“第一起案件是最有价值的,因为那个男人被挖去了心脏,至于腿,听说,大腿内侧是人最敏感细腻的地方,想来吃起来味道应该不错……” 已经有人忍不住想要呕吐了,宋迤嗝了两下,捂着嘴,忍住了。而林越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样,继续面无表情地道:“剜心这种事……吴大人可以让贵署衙役去城南城北打听一下是否有发生过什么违背了礼义廉耻的不洁之事,而且,天热了,那么大一块肉,不好放,而且一个人应该吃不完,不如问一问可有什么人最近给邻居或者乞丐分发过什么肉饼包子之类的,听说吃人的人,身上会有一种腥臭味……” 宋迤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待吐干净之后,他对林越说:“我只当你在吓我,我可不当真,告辞!” 他走了,林越对身后大理寺众人笑了笑,众人只觉遍体生寒,就连陆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林越继续弯回了自己的腰,朝陆颖道:“事情了结了,我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