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的夏天,田一木带着黑猴再次出山了。他挑了两大尼龙袋的山货,里面装有药材和野山菌,打算拿到镇里去卖,换一些日用品。还有,就是看看能不能见到一斤师父。
田一木是六天后的傍晚达到那个破庙的,见到庙旁边的那间小屋顶上冒着白烟,他顿时开心起来了:一斤师父在山上。
他刚走到那块小空地上,就见到高大的一斤和尚晃悠着从里屋出来了,拍着手上的灰,一见到他后就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好小子,知道你会来,果然到了——都这模样了?”
田一木放下担子,欣喜地朝一斤和尚大声说道:“一斤师父,可终于见到您啦!见您一次可真不容易!”
田一木打量着一斤和尚,几年没见,发现他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声如洪钟,红光满面。
“可不嘛!这几年我也一直在外云游,回山里还不到一个月呢。”一斤和尚笑眯眯地拍了拍田一木的肩膀,“嗯,不错不错,长得这么结实了,变成大男子汉了,看来是必有收获了。”
“那是当然的啰。”现在的田一木在一斤和尚面前完全是无拘无束了,“一斤师父,您看,这是您送给我的佛珠,我一直戴着呢。”
他翻开衣领,亮出那颗一直贴身戴着的佛珠。
“善哉善哉!此珠和我有感应,可以知晓你的好坏。”
“真的?”田一木有点不太相信。
“呵呵!”
一斤和尚没有多说,招呼田一木进屋里吃饭。
晚餐有大米饭,还炒有辣椒和茄子,另有两个腌菜装在一个碗里,让田一木不禁顿时馋虫直挠。
“咋这么丰盛啊?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吃过米饭了。”
田一木一屁股坐下,端起碗就大吃起来。
“知道你要来呀,所以难得丰盛一次,要不是碗不够,还可以多弄两个。呵呵!”
一斤和尚一边说,一边变戏法般拿出了一个玻璃瓶放在桌上,瓶上写着“高粱酒”三个字。
“酒?”
“嗯。山下带来的,特意给你留着——咋样?喝点?”一斤和尚说着一口咬开了瓶盖。
田一木长这么大都没正儿八经地喝过酒。原先在家里从不喝酒,当了学徒后,有一次王师父让他喝酒,结果他喝了一口就辣得吐了出来,从此不敢再喝了。
一斤和尚也不等田一木搭话,拿来一个破旧的小瓷缸,朝缸里吹了一下灰尘,咕嘟咕嘟地将半瓶酒倒了下去。
“你一半,我一半,刚好……来,我们先来干一口!”
一斤和尚说完便拿起酒瓶对着嘴巴咕嘟了一大口,随即吧唧一下嘴巴,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
田一木端起瓷缸抿了一小口,一股辣味直冲鼻喉,他强忍着,快速地吞了下去,便感觉从喉咙到肠子都火辣辣的,随后伸出舌头直晃脑袋。
“呵呵!”一斤和尚见状哈哈大笑,“赶紧吃菜。你都二十多了,山下像你这年纪的都娶媳妇生崽了,你连酒都不会喝。”
不知道是酒的作用还是听了一斤和尚的话感觉不好意思,田一木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他夹起一口菜吃了,随后端起瓷缸举高着对一斤和尚说:“一斤师父,我敬您!”
这次他喝了一大口,感觉没有那么辣了。
“我那山里有很多野果,可以做酒,下次来给您带点。”
田一木知道山上有许多野杨梅、桑葚,这些都是可以做酒的。
“好啊,看来你学会不少了……来,把你在那边情况说来听听,我们边吃边聊。”
田一木觉得有许多话要和一斤和尚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按着时间前后顺序,一五一十地和一斤和尚聊了起来。吃完饭后,他俩坐在小空地上继续聊着,一直聊到月亮偏西。上床后,田一木还在说个不停,越说越有精神,那半斤酒对他好像全无作用。
这几年来,除了偶尔和黑猴说几句,再就是他自言自语了,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说话对田一木来说几乎成了一种奢侈。
一斤和尚很有耐性地听着,偶尔问上几句。他平时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今晚在田一木面前有点插不上嘴了。但他看得出,眼前这个青年人已经完全长大和成熟了,对生命有了自己的感悟,这种感悟也许是山下许多同龄人一辈子都感悟不到的。
第二天一大早,田一木与一斤和尚告别后,带着黑猴离开了。临别时,他留下一些野香菇和野木耳,说过几天返回时再买酒过来,一斤和尚笑呵呵接受了。
傍晚时分,田一木和黑猴已到山脚下,他不想让村里人见到自己,于是从村外绕了过去直往镇上。到师父家时,天已经黑了。
田一木敲开了师父的家门,着实让王木匠吓了一跳。王木匠确定来人是田一木后,这才让他进到屋里。
王木匠像看着个野人一般直盯着田一木,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个不停。
眼前这个昔日的徒弟胡子拉碴,皮肤黝黑,头发扎在脑后比女人还长,穿一身皱巴巴的衣服,身上散发出一股汗臭味,一双大手像钳子一般结实,虎口和手背上还留有疤痕——他这是干嘛去了?王木匠满心的疑惑。
早几年,他听说过田一木被派出所关押了的事,派出所的人还来家里找他了解过情况,后来打听不知他去向,现在又不晓得他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不会是犯了啥事从哪逃回咯吧?”王木匠心里突然一紧。
田一木完全没有料到他的到来给师父带来了不安,他如到自家一般,放下担子后就走进厨房里搲了一碗水大口地喝了,然后擦着嘴巴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