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悠表姐还要早起梳妆,小姐宴自然散得比普通的宴席早些,月笙和悠表姐躺在一处,“表姐可曾见过表姐夫了?”月笙小心问道,晋州远离京都,娶亲的队伍规矩多、脚程慢,光是走在路上的时间都要走近十日,明日接亲,晋州的人马早已经安排在了别院里。 “他们下定时由长辈们带着,隔着屏风见过一次。”黑夜中的婉悠羞红了脸,“前几日他来了,在府里也曾见过。” “姐姐好福气。”月笙打趣道,即使看不真切,月笙也能感受到悠表姐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向往,“表姐夫前几日特意来府,怕是给姐姐送定情物的。”如果不是送定情物,都要成亲了,犯不着再冒着违礼的危险悄悄见见悠表姐。 “你怎么知道?”穆婉悠惊异道,这个事情连爹娘都不知晓,月笙竟能猜到,幸而明日他们便要成婚,送个定情物也不算违了礼法,婉悠大方的拿出准相公送的东西,是一个莹白暖玉做的小兔子,玉质细腻,在默认中闪着淡淡的光泽,悠表姐生肖属兔,表姐夫送这个东西,是用了心思的,月笙看见这个东西,忽然想起前几年双儿的事情,便问道“男女间定情都是送玉坠子的吗?” “不独玉坠子,有些也会送家传玉佩,送金钗、送簪子都有,不拘什么都是个心意,将来你定了亲,便明白了。” 月笙听得玉佩也是定情信物,脸便如烧着了似的发烫,幸而天黑,悠表姐没察觉出来,她悄悄握着衣内的玉佩,小声道“难怪从前双儿妹妹拿了表哥送的玉,长辈们会那般生气。”那是从前和月双一起回外祖母家的时候,月双和外祖家的表哥玩闹,交换了佛手和玉坠子来玩,被长辈们知道了,好是喝斥了一番,原来是这个道理,姐妹们又说了好一会话,天已经全黑了方才睡下。 一大早,天还没亮,侍郎府便燃起了报喜的炮竹,侍女们端着各色盘子络绎不绝的进了悠表姐的小院,开脸、上妆、换衣裳,直忙得连早饭都来不及用,月笙自到小厨房给悠表姐端了清爽的小粥和点心,趁着表姐忙碌的空当,瞅准了时机让她垫垫肚子,喜娘见状,便让众人停了一会,让新娘子好好吃饭。 朝阳初升,便听见外面一阵响过一阵的炮竹声,是新姑爷来接接娘子了,正在外面闹着呢,婉悠刚吃过东西,婉悠的娘亲也就是月笙的舅母便领着全福老人进来给婉悠梳头,看着装扮一新的悠表姐,月笙也不禁有些酸意涌上心头,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梳了妆,全福老人又唱了一回喜歌,前头已经将新姑爷迎着正堂了,舅妈带着月笙等人一块将盖了红盖头的悠表姐送出了阁。 因悠表姐远嫁,有些礼便简省了许多,大家一块用过中饭便即刻启程,连婚后三日的回门礼都省了,阂府众人看着远去的迎亲队伍,欢喜和悲凉的各种心情都有。 悠表姐出嫁了,月笙自小陪在身边的亲人又少一位,而在翰林府的日子依旧。 给念奴相看的事情一时做不得准,让芳夫人有些着急,之前她特意求准了老夫人,带她到侍郎府,原是想给自己的哥哥相看,虽然哥哥出仕在外,便带着念奴给自己的亲娘看看,若是娘亲和哥哥都满意,也好让念奴续弦,不过念奴绝不肯多行一步,只愿意在女眷中走动,是以没有相看成功,芳夫人心里烦躁,一气之下便找了个借口提前回了翰林府,连喜宴都没用上。 念奴在府里一日,芳夫人总是不大舒服,她忽然想到自己只是家里的平妻,可正妻的位置还空悬着,念奴既是老夫人的娘家内侄女,嫁为正妻的事情,也许就是为刘时之准备的,而且依着老夫人的性子,一旦念奴成了刘时之的正妻,这个家里,哪里还容得下她? 不过,眼下有件更为着急的事情摆在了芳夫人眼前,便是刺史家的茶会,芳夫人一早便得了消息,黄老令公的小儿子阵前立功得了参将,为表皇恩浩荡,特地恩准了宫里未出阁的六公主和七公主一同赴会,是以这次的茶会,能参加的人家,便多得了体面。特别是对刘府这等人家的小姐,若是在刺史府中能得了公主的青眼,将来在选秀上大有益处。 原本这也是好事,不过穆雪薇的除服礼早过,这两年她一直以月笙哀思未愈,身体欠佳为由没带她外出走动,今年怕是躲不过去了,可偏偏又遇到了茶会这等难得的大好事,芳夫人便有些担心在茶会上,双儿的风采会被月笙压了去。她思来想去没个准主意,便有些烦躁起来。 月双瞧着娘亲连日来长吁短叹的,倒不觉得什么,只是时间长了,便实在瞧得有些烦,提醒道:娘真是觉得你的女儿不如刘月笙吗?芳夫人抬眼看着自己明艳的女儿,再想着女儿的才艺,回想起前几日月凌提到了红花也需绿叶扶持,自己的女儿又是极要强的,怕拂了她的面子,便只推说凡事要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月双却大不满意,更加苦练各项技艺,就等在茶会上好好出一出风头,穆雪芳知道女儿的性子执拗,是个不服输的,便收起心思,只一心一意的准备好带两位小姐赴会了。 这日,芳夫人照例到正荣堂给老夫人请安,刚进屋子便见念奴已经娇柔的坐在老夫人身畔正说着什么,一派的娇声软语,直逗得老夫人喜笑连连,芳夫人打起精神给老夫人见礼,念奴亦忙站起给芳夫人请安,芳夫人眼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冷笑,以儿媳之礼服侍老夫人,以借以提醒念奴,自己才是这个府里的当家主母。 芳夫人站在老夫人身后,转念一想便向老夫人恭敬笑道“媳妇今儿特来请老夫人的示下,明儿就是刺史府里的茶会了,媳妇原是打算带了笙儿姐妹去了,今儿瞧见念奴妹妹,实在心里欢喜,也想带了念奴一同赴会,不知老夫人准否。” 刘氏笑着打量了会雪芳的神色,久在深闺的她轻易的便算出了芳夫人的算计,前儿个在侍郎府里碰了念奴的软钉子,这番想要带着念奴赴会,若是在茶会上得了哪家夫人的眼,以念奴的出身只能做个继室或偏房,若是在茶会上表现平平,倒是实实的堵了自己想在京城帮念奴择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当正妻的打算。可她穆雪芳却在满京城贵妇圈里得了个贤良大度的名声。刘氏转念一想,笑容不减道,“还是雪芳想得周到,如此,便由你带着念奴并笙儿姐妹一同前去吧”芳夫人见刘氏应允,自是欢喜,又说了会子闲话家常,方才退去不提。 刘老夫人却趁着穆雪芳出去的时候,跟念奴仔细的交待着什么,李妈见了念奴如鲜花般正准备怒放的样子,也觉得比起雪芳,还是念奴正适合刘时之一些。 这日一早,翰林刘府的马车便由内院驶出,缓缓朝刺史府而去,前面一辆乌油车子坐的正是芳夫人和月双,后面跟着的青油小车里坐着月笙和念奴,四人皆盛装出行,甚是重视此次的茶会。 月笙和念奴坐在车里,念奴见月笙用桃红的全福络子轻轻扣住手腕上的丝带,不近来细看,倒像是妥帖垂着的一般,如此一来,便是有个一时的疏忽,也不致使丝带不整,便暖笑道:“笙儿妹妹年纪虽小,果然是个稳重的。”月笙有些赧色笑道:“这次不比外祖母家,算得上是我头回外出见礼,怕一时贪玩,不过是先备着罢了。比起这些,上回我瞧着姐姐屋里的诗集,写得真真好诗,不仅字写得好,诗写得更好。还想择个日子,请姐姐指点一二呢”。 “哪有什么好诗,在这京城里藏龙卧虎,妹妹不见怪,姐姐已是感激不尽了。”自古江南出才女,李念奴能在江南才貌冠绝一方,自有过人之处,“若是你也有兴,不如我们一同做个伴”。月笙笑着应了。 刺史府在城西方向,月笙觉出他们正往西走,便不由得有些心悸,她细细的盯着车窗上的薄纱,隔着薄纱细细的瞧窗外城西的景致,瞧着瞧着,两年前雪夜里的偶遇之事仿佛又在眼前重演了一遍。她紧了紧鼻头,回身握住念奴的手,请念奴给自己讲讲江南的故事。 念奴在车里细细叙说着江南的风土人情,特别是江南和京都的种种不同,前面的乌油车里,芳夫人正踌躇满志的等着双儿在茶会上一展风采,她见月双一直对琴舞勤加苦练,近半月以来,身段更加窈窕,体态更加娇柔,雪芳看向自己的女儿,真是愈看愈满意,还不忘嘱咐道“今日你见了两位公主,万不可轻曼她们身边的老嬷嬷们,他们的眼睛可毒着呢,回回宫里选秀他们在主子面前一两句闲话,比打点多少银子都有分量” “这个我自然是省得的。”月双自信笑道,他们这等人家的闺秀,比不得京城里的世家千金,选秀里若能得中自然最好,就是落选了,也能凭借选秀里的表现嫁入世家阀门。可惜大兴国的规矩,一家只能出一个秀女,自己又偏偏和月笙年岁相当,日后谁高谁低,就在选秀上见分晓了。 刺史府在皇城边上,马车大概走了小半时辰方才到达,刺史府今日大开正门,刘府的马车便与其他府弟的马车一道直直驶入大门,一行女眷便换了刺史府中的软轿,随着软轿进去内院。月笙方还可可,念奴瞧着满眼的雕廊画栋、精舍华屋不由得心下罕纳,这京城的大家族果然不同凡响,待客的气度皆是不凡。 一行人方到内院的花厅,由刺史府里的丫鬟们领着一番相见,刺史府的大小姐已经出嫁了,负责接待的是嫡次女黄若云,看着月笙的名贴上清楚的写着嫡长女三字,有些奇怪的看了眼月笙和月双,随即又掩了过去,笑着请刘府的女眷到亭子里喝茶赏花,芳夫人便自去与平日里相熟的贵妇们叙话去了,临行前对三位姑娘交待一二,知道她们俱是妥贴的,便放心离去。 官宦人家举办茶会,其实就是相亲,大兴女子要嫁得高门,选秀自然是首选,可一家只能出一人秀女,其余的小姐要出嫁,大多用茶会的方式,而黄刺史府上除了已出嫁的嫡长女,嫡次女与月笙的年纪要大上两三岁,自是不用着急,而且依着刺史府的情况,想必这个黄若云,将来也是打算往宫里送的,只怕今日的茶会,为的是家中待嫁的庶女,能为庶女这般考虑的,刺史家也算是仁义和公道了。 月双这两年是时常外出见礼的,便也去找了交好的闺秀,只留念奴和月笙两个,念奴见大家都散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便问月笙的主意,月笙想起彤悠也接了刺史府的贴子,便携了念奴向刺史府里的丫鬟们问了曾府女眷的去处,径去寻彤悠。 府里的内院花厅,假山连片、绿柳扶荫,念奴和月笙两个初来乍到,一时之间分不清南北,又见领路的丫鬟有些急切,想来丫鬟们今日定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便不好再加多相扰,月笙向念奴讨了主意,便自在花园偏僻的假山上找了亭子喝茶,让丫鬟忙活别的差使不提。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有婆子寻来,说是公主们的仪仗已到府外,请各家小姐一并到花厅迎接,月笙便和念奴忙忙站起,跟着婆子又重到花厅去,到了花厅正堂,只见堂内正齐刷刷的按次序高低跪着各色女眷,刘府排在中后段不显眼处,月笙两人寻着芳夫人和月双,便挨着她们一同跪下。 不多时,便有两个着明黄宫装的女子走向正位,底下便有教引嬷嬷带着一行人行礼,年纪稍长的女子笑道:“今日与众位夫人小姐们同乐,倒是不用着这些虚礼了”说罢摆手让大家站起,又示意贴身的丫鬟挑起面前的珠帘,“今日我与七妹难得出门,偏又这些作派,岂不是扫了我二人与众人同乐的兴致”六公主亲热的执着七公主的手,娇俏笑道。 说罢,众人站起,俱都跟在两位公主身后,随公主一同赴戏台看戏,京城里最有名的戏班——珠帘秀早被刺史府里请了来,正在戏台上欢唱,坐着听了一会,两位公主跟刺史府里的夫人打了招呼,便独自邀请各府未出阁的女子到莲池边的花台子喝茶。一干少女便跟着公主们一同到了莲池,卜一进莲池,便闻得莲香扑鼻,凉风阵阵,好个消暑纳凉的好去处,公主们示意大家随意坐下,六公主笑道:“诸位千金不必在意你我,若是大家都这么正襟危坐着,还有什么游园的趣味,不如请众小姐各自歌舞一番,到还得些趣。” 得了公主的号令,首当其冲上场的自然是东道主刺史府上的小姐,黄若云和府上的两位庶女一起舞了首清平乐,可今日主角本就是府上的庶女,黄若云自然不便太过出彩,而庶女要顾忌嫡庶之分,更担心风头压过嫡女,是以一曲清平乐也只是平常而已,公主也有些意兴阑珊,此时有一女子大胆上前,说是听闻公主凤驾光临,几位相熟的姐妹便合演一曲歌舞给两位公主助兴,公主一听,大为高兴便允了。这女子一招手,便数名小姐上前,有靖国公府小姐、一等将军府小姐,一干名门闺秀、千柳玉质,其间月双居然也在当中,倒是真让月笙有些惊讶,芳夫人满含笑意看女儿随着公府小姐们一同起舞,得意之情自不必说,只见小姐们舞袖轻起,乐声飘扬,一时间香风阵阵,恍若仙子下凡,将宫廷乐曲舞得轻灵飘逸,令人赏心悦目,好一曲霓裳羽衣舞,当下公主们便笑道:“平日里在宫中常见这霓裳羽衣舞,今日一见倒是别有新意,是花了些心思的,给诸位小姐看赏” 七公主瞧着几位献舞的女子,看向月双道:“其他几位小姐我是见过的,不知这位是”月双忙下拜道“在下翰林刘府嫡女月双,见过公主”一旁早有贴身的嬷嬷对公主小声耳语,似在提醒什么“听闻刘府有两位嫡女,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舞艺,真真难得,不知你的长姐可有何才艺?”说罢,不等月双回答,便自问起“刘府另一小姐可来了?” 月笙听到公主点名,忙上前下拜“民女刘氏月笙,见过公主。” “哦,你的妹妹舞艺不凡,想必你也是才华卓益了” “回公主,民女不才,虽与妹妹一同学艺,却不如妹妹才艺精进,今蒙见驾,不胜惶恐。”短短回话,便令芳夫人放下心来,舒了一口气。 “有些乏了,便由你们姐妹二人献上歌舞吧” 月双自是惊喜,若是能与月笙在公主面前同台歌舞,便可高低立现,当下,便喜滋滋的看向月笙,月笙了然,从容在琴台前坐下,与月双伴奏。一首望江曲,轻泻而出,月双随琴曲舞动,腰似灵蛇、弱柳扶风,临水起舞、正合望江之意境,反观月笙琴艺,则中规中矩而已。 舞罢,公主们给月笙姐妹另行加赏,赏月笙红麝香珠手串一串、赏月双玉如意一对,芳夫人大为满意,月双亦欢喜不胜,同台歌舞,果然高低立现。 芳夫人得意的抬起头,却忽的发现六公主看向月笙的眼神多了几许玩味,隐约中竟有探究之意,反观是对月双,虽也有赞赏之辞,听着却不过例行公事一般。一时间,芳夫人心中警铃大作。 归位毕,念奴看向得了赏赐的姐妹们,自是恭贺一番,她小声向月笙问道“听姑母说,宫中的九公主,年岁与明儿相当,今日宫中未出阁的六公主与七公主都来了,怎的偏少了她?”月笙尚不及作答,正沉浸在惊喜中的月双不在意回道:“那九公主不过是不受宠的嫔妾生下的,偏偏她母妃又去了,带累得她不过有个公主的虚号,哪有什么尊贵。”一席话,声音虽小,却也惊得芳夫人和念奴月笙一身冷汗,芳夫人一把捂住月双的嘴,免得她又说出什么混话来,不想却被前边一位绿裳小姐听到了,凉凉的扭头悄悄看了眼月双,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月笙眼角余光闪过,心下略一思忖,恍若不觉低头不言。 今日宫里的两位公主莅临刺史府,能得了贴子的,均是京都中的贵妇,而且瞧着这个绿裳女子,虽然看着衣饰简单,却异常名贵,头上的装饰均是上品,越是阀门世家的小姐,才会有这般简单却低调的奢华,况且方才月双一提起九公主,绿裳女子便冷眼看了过来,因此月笙便料定这个绿裳女子,与宫中的九公主有些瓜葛,不管她是谁,月笙都只静静跪在原处。 月双虽未留意到这位绿裳小姐,却也知自己险些犯下大错,她悄悄查看四周,大家一如刚才正襟危坐的围在两位公主周围,幸好没有注意到自己,明明是问月笙的,月笙却迟迟不肯开口,是以心中万分责怪月笙,怪她不早回话,带累了自己,又怪念奴出身低微,尽问些上不得大场面的问题。留着月笙,迟早是自己选秀路上的阻碍。 前边还有一拔接一拔的小姐们轮番给公主献艺,念奴轻轻扯了月笙的袖子,两人对视一眼,趁人不注意悄悄退了出来,在众人不远处的假山亭子上喝茶,即可以看到众人,不至于掉队,又免去了不必要的麻烦。 喝了不多时的茶,便看见众小姐随公主们到池边赏莲,念奴姐妹也从假山下来跟上,芳夫人左看右看,方才见到念奴,便招呼她随自己与众夫人一处,只独独留下月笙,见念奴随芳夫人看戏去了,月笙落在了后面,继续随着众小姐赏莲,突然,月笙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滑落池中,她慌乱间用手扶住亭中的廊柱,却觉似有人从背后用力一推,这下便不由得往池中落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