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穆之后,天子又宣了罗钦顺、顾清等人,各有各的风采。 只是前有徐穆能与皇后结义这样的好事,其余人等表现也就显得有些平常了。 得宣召的举子们,心中却不曾有何不满。 自己年岁长,又有亲兄弟,这样的好事怎么说也碰不上。徐穆认皇后为义姐,却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日后为官,行事稍有差错,御史言官的折子只怕就会堆得老高。是吉是凶,难以预料。 六名之后,天子不再宣召。 诸事已定,收卷官开始收卷。各明经起身拜见天子,由小黄门引路退出大殿。 一路上,众举子皆感慨万千。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本以为已是十世修来的福气,不想蒙天子看重,竟然能直接成了半个皇亲国戚。人生际遇,果然难测。 夜色渐浓,宫中陆续点灯。 皇帝行至坤宁宫,见张仪华正坐于榻上,拿一个拨浪鼓逗着儿子,心中陡生暖意。 未近身前,笑语已至。 “儿子,今天乖不乖?” 穿着超小号金织盘龙服的小太子闻言转身朝弘治帝撅撅嘴,皱着小巧的眉毛:“照儿没顽皮,照儿可乖了。” 复又拽了拽张仪华衣袖,“母后,你说是不是呀?” 张仪华拍拍幼童光滑的脑袋,“对,咱们照儿最乖了。” 正是温情脉脉。 弘治帝想起徐穆之事,道:“仪华,我今日做主,替你认了一位义弟。年方十三,极是聪明稳重,乃是今科贡士,殿试名次想来也在二甲以内。待殿试放榜后,朕便让他进宫,与你见上一见,若是和心意,便叫他多多进宫,你总念叨伴读之事,朕寻了好久,觉得他最合适。当然,若不合心意,只管年节赐些东西便是。” “哦?不知这位贡士叫什么名字?竟能让陛下如此费心?” “姓徐,单字穆,大同府人。说来他此番殿试,出了一个让朝廷成立“国家银行”的主意,虽然不对路子,但却给朕提了个醒儿。也算误打误撞⋯⋯” 眼见张仪华眼中波动明显,弘治帝正暗暗得意,谁知 “母后,你哭了……” O(╯□╰)o 弘治帝叹了口气,“你若是不喜……” 张仪华连连摇头,待女官奉上丝巾拭泪,心情渐渐平复后,回忆道:“成化二十二年,臣妾与父亲前去山西探望父亲故交,回程中路遇山匪,正当守卫的家丁渐渐死伤,情况危急时,蒙徐穆爹娘出手相助,才转危为安。不料,却有山匪躲在暗处,眼见事情不成,射死徐穆爹娘。听闻当时徐穆不过一四岁小童,却能对父亲说:“家父家母为义而死,小子怎会怪您?”这样的话来。呜呜……” 原身确实曾在山西遇到山匪拦路,也的确在半途遇上徐穆夫妻,当时他们已然身亡,只有徐穆躲在车辙下才获救。但却正巧遇上平叛回京的朝廷大军,这才有惊无险。当时的在场人如今除了原身,都已故去,弘治帝便是查也查不出什么。但弘治帝与原身情深,救了当朝皇后,却可让穆穆多了一道“免死金牌”,日后弘治帝也必会对他多加照拂,一举数得,为何不为? 早年自己与穆穆在研究所研究明史,两人还探讨了一番若是穿越回明朝,能做些什么,竟应在今日! “原来是救命恩人,我还奇怪徐穆年方十三,也太过稳重了些。原是幼年便遭大难,这才格外早熟。如此我倒是误打误撞,成全了仪华和他的一段渊源。” “臣妾谢过陛下。”眼见张仪华要跪,当着众人的面,弘治帝连忙转过话头,“仪华听不出?我在等仪华的回报呢,听大伴说,仪华你最近新做了一道桃花粥,极是美味。不知朕今日可有口福?” 张仪华娇笑,转身进小厨房忙活去了。 待到大明最尊贵的一家子用过饭,小太子朱厚照忽然认真的说:“徐穆既是母后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儿臣的恩人,儿臣会尊敬他的。” 张仪华愣了愣,旋即欣慰道:“照儿长大了。” 孝宗也暗暗点头。 时至二更,阅卷值房内,十三名读卷官依然在审阅殿试策论。 同复试相似,每份策论均要经所有读卷官品鉴,并分出优劣,将得极佳或上等最多者由三位阁老直接送达天听。 定例在前,事情反而难办。 按例,需择十份。 殿试之时,天子亲阅四人答卷,宣六人殿前问话。如此,三鼎甲,二甲三人十有八九已定,只留下四个名额给臣子推举,选谁?三位阁老位列十三位读卷官之中,也很是头疼。 如此眼看将近三更,依然没有个章程。 刘健首先坐不住了,将手中狼毫一丢,冷声道:“究竟选谁,还不早做决断!” 众人互相张望,官阶最低的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讲学士董钺和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吴宽只得自认倒霉,起身出列,承受阁老的怒火。 “只是二甲成绩相类者人数较多,实在是……” 眼见阁老胡须直跳,吴宽突生急智,“敢问阁老,此事该当如何?” 刘健皱眉。 身旁首辅徐溥忽然出言:“不如诸位将各自认为最优的十位举子名单列出,择得名最多的十位送达天听。仲深,希贤,如何?” 丘浚和刘健略略思索,皆颔首。 眼见三位阁老达成一致,旁人也不多话。 与此同时,应州县冯府。 密室内。 冯良才一袭青袍跪在一全身黑衣的人面前,试探着道:“徐穆如今官身有望,若日后派人详查徐氏之死,该如何是好?” 黑衣人出言,分明年纪尚轻,应不足而立。“便是授官,顶天了不过一个翰林院修撰,六品小官,你怕个什么?” “可是…可是…徐穆还被赐了当皇后义弟,若是请皇后向京城那位求情,降下恩旨……这……” 虽然明知冯良才所说不无可能,但眼见冯良才那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儿,黑衣人还是气不打一出来,出言讥讽道:“当初折了嫡妻嫡子时,你不是挺能耐的么。嗯?怎么?现在想做缩头乌龟了?” 冯良才连忙跪前两步,连表忠心。“二公子这就说笑了。我那婆娘能为王爷的大业而死,是她十世修来的福气。”本是寻常的面容谄媚的笑着,平白给人三分厌恶。 “行了,行了,下去吧。这事,本公子自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