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里的大夫看过芦花的伤势,只道并无大碍:“更何况姑娘手里拿雪莲膏乃是活血祛疤的良药,涂抹大半个月过后也就好了,不会留下伤疤。”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谢芳锦含笑道:“只是这伤势虽说不重,最好是内服外敷并举,还请大夫给我这丫鬟开点内服的药。” 大夫一愣,没想到这世家小姐如此关心奴婢,朝谢芳锦飞快的溜了一眼,提笔写了个药方:“小姐到外边让伙计抓药便是。” 芦花红了一双眼,挨着谢芳锦走了出去,此刻心中已将谢芳锦看做世上最亲之人,恨不得将自己一颗心全贴到谢芳锦身上。荻花拿了药方走在前边,心中也颇有些许微澜,为奴这么多年,总是被远沐伯府那些主子们颐指气使,即算自家姑娘是个例外,可她性子寡淡,很少这般用心去关照一个人。 或许姑娘是去那个阴森森的地方走了一趟,性子也变了呢。 荻花忙着在柜台上抓药的时候,谢芳锦招手让站在门口的小伙计过来,将捏在手心里的一块碎银子放到了桌子上头。 “这位小姐……”小伙计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疑惑:“我不管收银子。” “若你能给我跑一趟腿,这银子就给你了。” 谢芳锦很满意的看到小伙计脸色亮了起来,心中暗自一哂,自己还真没看错人,进回春堂的时候就打量过堂内的伙计,就这个显得最为机灵。 小伙计果然伶俐,听闻谢芳锦说了这句话,赶紧张罗着去拿了笔墨过来:“小姐,你且写好信笺,小的保证一定给你送达。” 谢芳锦点了点头,提笔飞快的写了几句话,把那纸条交给了那伙计:“我是远沐伯府的小姐,你给我将这信笺送到定威伯府去,交给府里的大夫人。” “定威伯府?”小伙计喜笑颜开:“我妹子就在那里边当差,正是大夫人院子里头。” 谢芳锦瞥了他一眼:“她叫什么名字?” “她进了定威伯府就改名字了,原来□□花,现儿府里头的人都叫她紫玉。” 这个丫鬟的名字谢芳锦没印象,可母亲喜欢用金银珠宝给丫鬟们取名,看起来那伙计并没撒谎。谢芳锦站起身来,微微吐了口气:“那就辛苦小哥了。” 伙计捏着那块碎银子作揖打躬不迭:“小姐好走,小姐好走。” 今日早上出门就听到喜鹊叫,原来是有一笔横财,伙计站在门口见着芦花荻花扶着谢芳锦上了马车,心中欢喜得紧。 吕妈妈站在马车旁边,盯着谢芳锦上了车,这才松了口气,方才她要跟着进药堂去,被荻花拦下了——不消说是大小姐支使的,没想到出了远沐伯府,大小姐名堂这么多。 “妈妈你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不如到马车上候着便是,现儿春天风大,总在外边闪就怕着了春寒。”荻花嘴角带笑:“莫非妈妈还怕我们家姑娘会凭空飞了不成?” 吕妈妈抱着胳膊斜睨着眼没出声,倒是旁边车夫接了腔:“妈妈跟不跟着去,轮得上你这丫头片子来说?” “哼,我说什么,也轮不上你来插嘴。”荻花双手叉腰冲着马车夫啐了一口:“怎么说我都是姑娘身边有头面的丫鬟,你一个赶车的还赶着来插话?” 这边拌上了嘴,那边吕妈妈并未挪动身子,这回春堂就一扇大门,大小姐还能从她眼皮子底下溜了?素日里那个木头疙瘩,从不敢违背老夫人的话,还敢偷偷跑了不成?更何况今日大堂之上,她似是心甘情愿去碧云庵的。 谢芳锦没有让吕妈妈失望,果然还是出来了,吕妈妈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头,跟着爬上了马车。荻花拢上马车帘子,冲着车夫的后背恨恨的啐了一口:“好生赶车,你当我家姑娘是不用回远沐伯府的不成?” 车夫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屑:“我在远沐伯府也赶了几十年车了,京城富贵人家那些事儿哪里都弄了个门儿清,我还真没看到几个被送去尼姑庵的小姐回府了的。更何况大小姐在府中……” 他停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身一甩鞭子,赶着马车慢慢悠悠的朝前边走了去。 虽然话没说全,可车上的人又不是傻子,谁不知道这话里头的衣裳?荻花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真是狗眼看人低!” “何必与这种人置气?”谢芳锦淡淡一笑:“世上捧高踩低的人多得很,凡事都要与他们计较,那就没法子安生了。” 闻得此言,荻花有些羞愧,慢慢的低下了头。 以前她不也与这车夫一般,捧高踩低,甚至暗地里受了指使来算计自家姑娘?幸得姑娘宽厚,不与她计较,否则按着那些个小肚鸡肠的,到阎王爷里说几句不好听的话,指不定自己生死簿上会要短十几年阳寿呢。 一阵春风从软帘底下卷着进来,荻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方才觉得有些暖意。 “此番还是有些春寒料峭,多穿点衣裳。”谢芳锦淡淡的说了一句,垂眸不再言语。 “是。”荻花越发羞愧,脸上渐渐泛起一丝丝紫红。 马车出了城,走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谢芳锦只觉马车较先前有些颠簸,撩开侧窗软帘一角看了过去,方才发现原来是车辆已开始爬坡。一条宽阔的青石小径朝前边延伸,消失在绿树尽头,小径两旁翠微苍苍,期间有杂色花朵点缀,倒也显得生机勃勃。 山岭甚是寂静,马车辘辘之声将挺憩在树枝间的鸟雀惊起,啁啾鸟鸣回荡在林间,将枝桠间数朵花儿惊落,飘零在树荫之下的青草从里,一种凄婉的美艳。 碧云庵的庵主名唤静心,见着吕妈妈带谢芳锦和两个丫鬟进来,圆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宋大小姐,贫尼已经候了你一段时间了。” 谢芳锦微微一怔,旋即便已明了,宋老夫人肯定已经派人送信到碧云庵来过了。 这般着急打发她出府呢。 “师太,我要在这里叨扰一段时间,给庵里添麻烦了。”谢芳锦抬起头来,冲着坐在那小山般一堆肥肉的静心师太笑了笑,抬起手来将鬓间金钗拔下:“这点东西,权当我孝敬给碧云庵里神仙们的香油费了。” 荻花接过金钗,有些不乐意的朝前慢吞吞走了几步挪到静心面前,双手捧着金钗送了过去:“师太,这是我家姑娘的一片心意。” “这高门大户出来的,果然与那些庸俗脂粉不同,自是知礼。”静心笑眯眯的将那金钗接了过来,纳入自己的袖袋里,捧起茶盏喝了一口,方才抬起头来朝谢芳锦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宋大小姐,你是来我碧云庵静修的。” “是。”谢芳锦点了点头:“暂时在碧云庵里借住些许日子。” “这庵堂不比京城,没有那般繁华,既然是过来我此处静修,小姐自然也不必再讲究穿着打扮。”静心抬眼,皮笑肉不笑:“宋大小姐可将身上的簪环首饰全部取下,由贫尼替你保管。” “保管?”谢芳锦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位精心师太竟然如此贪心,竟然想将她所有的金银细软一网打尽? “怎么?宋大小姐莫非还信不过贫尼?”静心师太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徐徐抬起她的右手,朝站在两侧的一排尼姑点了下:“宋大小姐,你自己瞧瞧,贫尼这碧云庵里还是有些人手的,保管区区几件首饰不成问题。” 谢芳锦没有转头,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下,就见两边站着数个穿着缁衣的尼姑,静心身后站着的那两个看上去膀大粗圆,满脸横肉。 看起来自己若是与静心硬抗,只怕是会吃亏。 谢芳锦将满心的怒火压了压,将声音放柔和了些:“没想到碧云庵还有这么多人手,看起来我是多虑了。”她抬起手来将耳珰摘下放到芦花手里,又开始褪去自己腕上的手镯:“师太,这些东西我就请你替我保管着,只是我这支多宝簪子乃是亡母遗物,玥诗见此簪如见亡母,不敢将它托付他人,还请师太谅解。” 静心的眼睛眯缝着朝谢芳锦头上看过去,就见那乌溜溜的青丝间有一支新月形状的簪子,略宽的那头镶嵌了几颗红宝石和紫玉,宝石之下还有白玉雕琢而成的祥云,看上去颇为精致,她砸吧了一下嘴,皮笑肉不笑道:“宋大小姐孝心可嘉,只是在庵堂里修行自是要讲求清心寡欲,当除去一切首饰,宋大小姐如何还能日日戴着此簪?还是交给贫尼保管罢。” “师太,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谢芳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玥诗只是说见此簪如见亡母,可没说要日日戴着。玥诗当在寮房里设龛供奉此簪,每日焚香诵经顶礼膜拜,师太以为如何?” “唔……”静心被谢芳锦这话堵住,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说辞来接话,她眼馋的望了望谢芳锦发间那支簪子,微微叹气:“既然宋大小姐此刻还堪不破红尘,那就缓缓罢,妙空,你去将宋大小姐其余的首饰都去收了过来罢。” “是。” 一个相貌粗鲁的中年尼姑从静心身后转出,走到了芦花面前,伸出蒲扇大的手掌,一句话也不说,斜眼盯着她。 芦花打了个哆嗦,抬头看了看谢芳锦:“姑娘……” “芦花,给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如何?好歹目前保住了这支簪子。 这支发簪是有些来历的,当年出阁的时候,谢大夫人就曾郑重其事的将一支一模一样的发簪放到她的梳妆匣里:“芳锦,这是当年你外祖母为我们几姐妹定制的多宝发簪,倒也不是说十分金贵,就是存了个姐妹齐芳的兆头,现在我将这发簪给你,也算是传承下去。” 她将发簪拈在手中,翻过来时,便看到有极小的两个字,玉昕。 那是她母亲的闺名。 而现在她头上这支多宝簪子背面,亦有两个小字:玉晴。 崔玉晴是她姨母的闺名,也是宋玥诗的母亲,这簪子乃是外祖母对女儿们的一片殷殷之情,如何能随意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