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皇帝属意的皇后是谢云然。这倒不奇怪,谢家是名门大族,若非元家富有中原,恐怕还高攀不上。自高祖起,皇家就一直致力于与名门大族联姻,嫁公主,娶嫔妃,崔,卢,郑,李,谢,都是首选。 抛开这些不说,谢云然本身的气度,也足以统摄六宫。 好处还不止于此。嘉语默默盘算。谢家不同于姚家,姚家没有人,即便如今有太后撑腰,一家子攀上权势的顶峰,但还是没有人——人才这个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出来的。 谢家有。 有谢家的支持,皇帝就有了对抗太后的底牌。 皇帝迟早是要亲政。 娶姚佳怡,皇帝没有任何好处。 姚佳怡是太后的人,相比皇帝,姚佳怡更亲近太后,姚佳怡也知道,没有太后,她坐不稳皇后这个位置。 如今太后的心性,不像是能够把持朝政到死的,把持朝政到死,那需要冷血和铁腕,如汉时吕后。姚太后贪图享乐又感情用事,如果皇帝手无寸铁,她也许还会生出奢望,但是如果皇帝有了底牌,太后多半会因为心存忌惮,而不得不让步——只要双方都肯退一步,就不至于反目。 如果皇帝能够依靠谢家顺利亲政,那么亲政之后,谢家权势必然大涨。虽然始平王日后被誉为燕朝第一战将,但是在朝中,必然会为谢家所压制。有谢家在前头顶着,即便功高,皇帝也不至于寝食难安。 有这一文一武,也许他能当个好皇帝。 可是要太后认可谢云然,却不容易:姚佳怡是太后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一个出身名门的贵女,一个亲闺女一样的侄女,太后会选哪一个做自己的儿媳,那简直没有悬念。 再说了,立谢云然为后,太后能有什么好处?难道谢家会看得起姚家?谢云然会看得起她这个婆母?笑话! 自八年前世宗驾崩到如今,太后在这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八年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她习惯这个位置,留恋这个位置,不容任何人染指,哪怕是亲生儿子——不然她为什么最终与皇帝反目? 那么当初—— 嘉语扣一颗棋子在掌心,硌得生疼——当初是不是因为太后不肯放权,而皇帝急于亲政,手里没有别的势力,才想到她父亲? 嘉语死死扣住棋子,竟是目中酸涩: 如果是这样……如果有谢家,皇帝在朝中得到足够的支持,是不是可以不必把目光投向连年征战在外的父亲? 如果父亲不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如果父亲没有机会看到皇权的空虚,又怎么会…… 人的野心是一步一步长出来的,周乐这样说。当他还在边镇上当城门守卫的时候,是绝对没有奢望过有朝一日,权倾天下。 她见过烽火经过的地方,她见过断壁颓垣,妻离子散,她见过家破人亡,鲜血与焦土,她没有野心,她不需要父兄站到权力的巅峰,为她谋图利益,她希望父亲安享富贵,荣华到老。 皇帝瞧着嘉语面上阴晴不定,也不催促,把玩着棋子,时不时,转头看一眼那边的贵女。 总是要娶一个的,他对自己说,既然总是要娶一个,自然要选个称心如意。他会待她好,让她在皇后的位置上,享尽世间尊荣——这时候少年还不知道,人心如壑,是永远都填不满的。 ——有宠爱的,会索要尊荣;得到尊荣的,会希冀温情。 等候许久,方才听到嘉语的声音:“这件事不容易。” “哦?” “太后不会听我的话。” 皇帝笑了:“三娘妄自菲薄,母后如今很喜欢你。” 嘉语也笑:“贵人有时候,难免不喜欢个猫儿狗儿的。” 皇帝听嘉语这样贬低自己,越发兴致盎然:“那你再想想?” 嘉语支着下巴,果然做出细想的姿态。皇帝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问:“如果没有姚表妹,依三娘看,你表姐与谢娘子,哪个胜算大?” 自然是表姐!嘉语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她呆了一下——在之前,她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不管日后如何,如今贺兰袖毕竟还是始平王府的人,在太后看来,贺兰就是自己人——相比谢家,胜算何止多出五成。 嘉语猛地抬头:“陛下威胁我?” 皇帝却摇头:“朕怎么会拿这位威胁你:朕的皇后是哪个,碍三娘什么事?没准三娘还会觉得,贺兰娘子做皇后,于始平王府,还更有利一些,所以三娘你说朕拿这个威胁三娘,朕是不认的。” 嘉语沉默。 那是实话,如果她不是知道了后面的结局,蹚这趟浑水实在犯不上。 “三娘没发觉么,朕是在求你。朕无非是看出三娘不喜欢贺兰娘子,”皇帝自嘲地笑了笑,“朕不想要姚表妹,如果不能立谢娘子,那么哪怕是贺兰娘子,也好过姚表妹——三娘再仔细想想就会发现,除去姚表妹,就属贺兰娘子胜算最大了。” 是,因为她出身最低,最好拿捏——嘉语从前没想到这一点。 嘉语叹了口气:“陛下要我做什么?” 皇帝低眉看棋。 嘉语稳住心神。其实皇帝要做的事,一点都不难猜。有姚佳怡在,她就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太后不会做别的打算,所以皇帝首先就要搬走姚佳怡这块石头,然后,给皇帝一个“必须娶谢云然”的理由。 但是这两件事,不能经由她的嘴说出来。 两个人都沉默了足够久的时间,皇帝终于开口:“……须得分两步走。” “哦?” “第一步,是让表妹另适他人。”皇帝对这件事,自然是思虑已久,他既然说到“另适他人”,这个“他人”,想必是已经存在的。 “第二步,”既然皇帝表现出诚意,嘉语也不吝投桃报李,“自然是让谢娘子非陛下不嫁。” 皇帝微微一笑。 嘉语想一想,到底放心不下:“陛下为姚表姐,选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她会满意的人。” 这种鬼话嘉语是不信的。 姚佳怡对皇帝不是一天两天,能让她满意的,除了皇帝,还有哪个,不过听这口气,大约是人才不差——这个念头升起,嘉语不由有些着恼:姚佳怡从来没有对她友善过,她为什么要关心她的死活? 那也许是……她罪不至死?她想她过得不好,可是没有到想她死的地步。 嘉语觉察到自己软弱,多少有些沮丧,默然良久,才又问:“……怎样才能让姚表姐另适他人?” 皇帝轻咳一声,微笑道:“再过几日,明瑟湖中荷花就要开了,母后要办凌波宴。三妹妹见过月下荷花吗?” 嘉语摇头。 话到这里,一众贵女扑蝶归来。 陆靖华快人快嘴问:“胜负如何?” 姚佳怡被抢了话,瞪陆靖华一眼:“一局棋,倒下了一下午——哪里来这么多话!” 嘉语一推棋盘:“陛下棋艺高明,我输了。” “三娘谦虚了,”皇帝慢条斯理说道,“明明是和棋,哪里来的输赢。” 众人定睛看去,果然是和局。 姚佳怡叫道:“皇帝哥哥何必让着她!” 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