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抬头望她，摇了摇头。

这些年，沐宁借着沈舟那些足够装满五六间屋子的医书和典籍，试了无数种方法，去治他的疯癫之症，却始终不见好转多少，可她却依然契而不舍地忙着。这原是她这百余年做的，唯一一件不亏心的事。

朝局之上，本就明争暗斗，她给明哲出的主意，本就是阴诡之事。若非心里还有沈舟这样一桩未还的情分，她怕是快要忘了自己本该做什么。

“错了。”老爷子对她大喊。

沐宁被这莫名的两个字绕晕了头，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他：“您说什么？”

“错了错了错了……”老头甩着手，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您是说什么错了？”

老爷子嘟囔着嘴道：“坏人要来，他不能走，不能走……”

沐宁瞬间反应过来，他怕不是在说那个每年不辞辛苦，跑大老远的路，专程跑来同她对招的冥界少主吧？

“哎呀”沐宁用满是灰尘的手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有些懊恼地叹道：“字彦那厮，我怎的把他给忘了。”

“坏人，坏人，坏人……”老爷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断用脚敲打着石砖地板，发出“登登”的响声。

沐宁汗颜，字彦每每找来，都去调戏老爷子一番，弄得老爷子极讨厌他，每到他要来的时候，总是念叨着。若非如此，她还真是忙得快将那混世魔王忘了。

应了明哲的事儿，须得尽快了。

是以，刚入申时，沐宁便施了传唤咒，携上陆武一路前往明哲府上。话说，这且是沐宁头回登门造访，往日都是对方在她家的屋顶上蹲着。如今看着这宅中摆设，觉得甚是舒服。天还未黑，她二人由小厮领着，穿行在不大不小的园子里。廊间竟还有一丝油绿冒了出来，定睛一看，竟是生得三丈高的文竹。如一片苍雪间，一丝生机挣扎而出。

这园子修得，确合她的胃口，若非不得已，沐宁真想掀开帏帽好好观赏一番。

不久，小厮忽地止住了脚步，做了个请的手势：“君上已恭候多时，二位请进。”

沐宁前脚方才踏入门槛，边听里面有人满怀笑意地同她道：“素日诚心邀你都不见人影，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白日方才见过，晚间你又寻了来。”

陆武的眉毛跳上了一跳，这语气，为何嗅到了一丝暧昧的味道。

沐宁瞟到陆武精彩的表情，不禁摇了摇头，同明哲言道：“这便位是沈公子。”

方才他二人进来时，明哲便看到这个面相憨厚，生得丈二高的人，便觉得好生奇怪，这人对沐宁，倒是莫名地有些恭敬，就连方才进门时，也要等沐宁先进，自己才尾随其后。

“在下沈武，见过大殿下。”陆武道。

明哲略抬手作了一揖，不禁问道：“二位像是早就认识了一般。”

陆武心里略有些吃惊，神了，大人真是神了，怎的连见了面后，对方会问他什么都猜的出。随机，便将早就备好的答案背出：“十余年前，小人在天山，险被精怪抽走灵识，多亏沐姑娘出手相助，说来也算故交了。”

明哲不可置否，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请坐。”

明哲将他们请到堂内，又取出了一方小壶，烹起了茶来。

“夜间饮茶，尤其伤身。”沐宁道。

明哲边继续手上的动作，边笑着望了她一眼：“无奈族中事物繁忙，况且现下日头还没落呢。”

沐宁道：“也罢，只要明大公子保证，胃疾不再发作，不会再有人半夜扰我清梦，我绝不再像你啰嗦我似的来啰嗦你。”

陆武的眉角又跳了一跳，他家大人从不会与人如此说话，大人是个十足十的懒人，向来不喜多管闲事。看着对面那位明大公子如沐春风的笑，他思索着自己是否有些多余。

万幸，明大公子只是稍稍一笑，便瞬间转移了话题：“一开始，沐姑娘同本君说，狐族里出了内鬼，本君还不信，现下却发觉此事有些真了，且甚是棘手，不知沈先生对此又何高见？”

陆武叹了口气，还好，还好，没问着些超乎他意料的事情，遂定了定神，淡定地答道：“在我们这行里，若想藏得愈深，便要尽量不起眼。可若要身居高位，且还不起眼，这范围便小了很多了。”

明哲心道，这本是连他都晓得的事儿，没什么好新奇的，却还是装地虚心请教的态度：“那先生认为，该从何处下手？”

陆武沉默了一瞬，用脚去碰沐宁，递了个暗号过去，问该说实话还是瞎话，可惜，大人没理他。

望着明哲灼灼的目光，陆武不禁汗颜，终还是说了实话：“小人以为，能操这么大盘子的人，定是军中之人。”

明哲举在半空的茶杯顿了顿，竟是被这句话惊到了：“何解？”

“且先从公子前年出征西境说起，”陆武道：“当时坊间便有关于您的流言，说您讨伐冥界有先祖盟约。可据小人所知，这流言传出之时，您方从都俞城开拔。行军途中，一切保密，若非军中内部传出的消息，小人想不到旁的解释。”

明哲深思，随即点了点头：“此言不假，流言在军中盛行时，本君已至西境，一心想着速战速决，却是并未对此事追本溯源。先生观察入微，本君佩服。”

“若能不费一兵一卒，折了你在军中的威望，最起码你回都俞城，也要仔仔细细述职半月，便减去南境许多压力。”沐宁打岔道。

明哲冷笑了一声，心道，好深的心思。

陆武继续道：“若是一次两次，殿下还好应付，可就怕蛀虫蚀木日久，恐生大祸。”

明哲已恢复了他那完美无缺的表情，对陆武深深作了一揖：“方才本君见先生生得憨厚，多有怠慢，是本君以貌取人了。”

陆武回敬一礼，沐宁却委实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肤浅啊～”

这回，换明哲跳了跳眉毛，看向沐宁，眼中却满是笑意，并无责备。

陆武坐在明哲对面，看着那眼神，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届时，外面突然嘈杂了起来，有一小厮匆匆闯了进来道：“君上，不好了，失火了。”

明哲稍稍颦了颦眉：“想是谁家用火不慎，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你那么慌张做什么？”

小厮闻言，额间却憋出了一滴汗，支支吾吾地道：“这……这本是没什么稀奇的，可是……可是……”

沐宁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心下一颤，却还是平静地问道：“你莫要着急，是哪处失火了？”

小厮一闭眼，一咬牙：“是……是南街，看方向，应是沐姑娘的药铺。”

“什么？”明哲站了起来。

沐宁合了眼，心道：这天杀的，方才念叨他，这么快便来了。

她苦笑一声，对明哲道：“淡定，淡定，小场面。“随即站起了身，便要回去。

明哲走到她身前：“我同你一起。”

沐宁轻笑一声：“你去做甚，他见人多，更涨了嚣张的气焰。”

见他还不肯罢休，又道：“那家伙道行浅着呢，就算给他个千八百年，也不能在我手底下讨到什么好。”

明哲脸上写满了担忧，却还是点了点头，留在了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