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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尚往来

枯等到大缸里的冰块完全融化,残存些许凉意时,才见福佑姗姗来迟。    同样的水量,同样的顺序,彩阁不敢有丝毫马虎。    福佑得知这水是她昨日上骊山取的甘泉水,不禁竖起大拇指:“翁主实在叫老奴自叹不如。”他觉得从皇宫后山的井里打来的水,与骊山的甘泉没什么差别,“皆是可直接饮用的干净水,能分出个子丑寅卯来么?”    “人家茶仙还将天下水列为二十等呢。”彩阁封了红泥小炉下面的出灰口,不通风的话,碳火不至于太过旺盛,她弯腰看了下炭火的颜色,才去拿抹布擦干净手,“所谓甘泉,水的味道自然甘甜些。”    福佑不能理解,简直是多此一举:“喝完汤药多吃两颗蜜饯润口,不是一样的?”    如此说来确实没错,只是彩阁的自尊心在作祟,她认为前世自己的不幸是源于太子,但如果太子登基后的过早驾崩,全拜她每日亲奉的汤药所赐,那么太子的不幸岂非因为她?    因果的关系,谁也不能保证有绝对的对与错。    既然让她提前发现其中蹊跷,便不可能放任不管,原本太子就没有先对不住她的地方,都是她自找的。    彩阁估摸了下时辰:“你不要去皇宫门口候着,等太子爷下朝?”    福佑知道彩阁打的什么主意,他若转身一走,她定会偷偷尝药,假如被太子知道了,不敢想象后果会怎样:“老奴在边上看着汤药就好,太子爷会同四爷一道出宫的。”    彩阁早想好了,等太子按例服完药,她怎么都能从药罐里再倒些出来,一点儿便好。    太子下朝后先给完颜太后请安,朝服尚未换下,便已经过来。    彩阁给他挪了个地儿,看着内监先试药,等了片刻,才见他服用。    刚入口,太子便察觉药味不同,较往常略微要淡些,发现彩阁自他进来,目光便盯着汤药不曾变过,他无奈地妥协:“少尝一点儿,免得再次齁住,午膳又吃不下东西。”    彩阁嘿嘿笑:“昨日我替您试药,今日反过来,便当咱们扯平了。”    药罐里剩余的不多,彩阁倒出来轻抿一小口,还是有点儿不对,哪里不对又细说不上来,欲再多喝一口认真品咂,太子直接夺过玉碗,并往她嘴里塞黄梅蜜饯:“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完,将玉碗递给福佑。    福佑知道怎么做,所剩的药渣需谨慎处理掉,便捧着药罐说告退,与内监们一同离开。    庖厨里还残留汤药味,太子示意彩阁到院子里说话:“方才去御药房,江院判说你那日讨了不少番红花?”    果然太子才是名副其实的主子爷,殊不知是江远山主动禀告,还是太子开口询问的,结果倒是没什么差别,彩阁不能说实话,总不能告诉他——你的小嫂子怀了孕,可是没能保住,打算栽赃是我所为,所以我提前准备好药包,届时让她无话反驳么?    彩阁倒是明白了一点,不论她怎么看重石榴儿,可石榴儿身为婢女,是没资格让宫中御医为其诊断开方的,乱了规矩对谁都无益,既然东宫有典药局,只要太子睁只眼闭只眼,便可以请那里的医师先行医治,得了药方后,再让江远山或者江城歌帮着从中改良,应当不会有大问题:“太子爷,商量个事儿。”    太子原本听彩阁唤他“表哥”有点儿不适应,现在叫他“太子爷”反而更不适应:“说来听听。”    彩阁不想因为自己试药一事,令他多有猜忌,或者无从解释为何要替他试药,正好顺水推舟道:“您看我这两回眼巴巴的过来试药,其实是有事相求。”    太子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让她继续说。    彩阁厚颜道:“是因为石榴儿,她身子不太好,原在凉州的时候就已经不好了,想着带来长安,可以让宫里的医师帮忙瞧瞧,再开个药方调理一下。”    他们的侧重点不同,太子说:“女子若有顽疾,是不能入宫侍奉的。”宫女进宫前,多数来自于秀女,选秀有遴聘,几番筛选,能留下的自然是身体没有问题的。    彩阁说不是:“并非顽疾,也不会过病给其他人,只是……”她不好意思说石榴儿未曾行经,是石女,“十岁以后,是石榴儿从旁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在家时不知闯了多少祸,包括来宫里被皇后娘娘训.诫,都是她替我担着,说句不好听的,倘若颍川王那个枉死的乳母依然健在,且身子又不好的话,王爷定会想法子找医师帮其医治,疼惜贴身下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太子沉默半晌,问:“那么她究竟生了何病?”    彩阁不愿说:“不太清楚,可以先叫医师把把脉,如果有女医便再好不过了。”    太子以为彩阁昨日都能与他提及“不能生子”之事,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但又听得女医,估摸着是难以启齿的病症:“我会帮你留意的。”    有太子这句话便好,彩阁心满意足,对他福了福身子:“多谢太子表哥。”    这个称呼倒还顺耳,太子唇角含笑道:“翁主表妹客气。”    彩阁心中跟着打起了小九九:“您帮我找医师,我帮您试药,如此便不觉得亏欠什么。”    太子收敛笑意,更多还是因为“亏欠”两个字,让他不悦:“人我帮你找,药你不必碰,若被我知晓你背地里试药,往后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    太子的样子颇为认真,彩阁只能另想办法:“我知道了,你莫要生气。”    他们站在一棵菩提树下,和煦的光倾泻而下,照出满身斑驳的树荫。日光正好,太子所戴的双龙戏珠朝冠与金乌投射的光芒同辉,这是权利和地位的象征。    难得两人在独处的情况下,有不拘谨的时候。    彩阁忽而有些怀念,其实他们刚成婚的头一年,夫妻和睦很是恩爱,可后来太子知晓她在凉州时候,同别的男子有过瓜葛,虽只是那人单方面的想法,但男人最忌讳这些,若与那人余生不再见,太子永远不会知晓,偏又是遇见了,从而令太子心存芥蒂,“礼尚往来”般,那些日子他同蔺元姝走得近了些,有心也好,无意也罢,蔺元姝的年纪也不小了,一来二往,便自然而然地被纳入东宫。    能怨谁呢?    谁都有错,可任谁都不愿承认错责在自身。缺乏信任,沟通又不到位,便是如斯结果。    彩阁微微叹息一声。    太子问:“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彩阁还未搭腔,自太子身后冒出个声音来:“女孩子家唉声叹气,要么是为胭脂水粉、衣裳珠宝,要么便是为如意郎君——恨嫁了。”    彩阁觉得颍川王就是过来找茬的,若想让他乖乖闭嘴,她能有许多种法子:“颍川郡王嘴皮倒是很伶俐,我的眼神也不差。”她往左边走了两步,对上他的目光,“我想起来了,那日落水时,亭子里有两个人,一人着紫色衣袍,另一人身上是浅黄色。”果然颍川王的眼神开始闪躲,彩阁不给他争辩的机会,“穿紫衣的必定是王爷无疑,这一点,当日跟在我身边的宫女定可作证,那么请问王爷,另一个人是谁?”    颍川王若是大方承认,她便不再追问什么,偏偏一个经常敢捅马蜂窝的人,还这般遮遮掩掩的:“我怎会记得,那日见你落水,我立马跳进水里捞你,哪会顾及边上还有谁。”    彩阁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是‘见我落水’,而并非‘推我落水’,当时凉亭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便是那个人推我落水的,是与不是?”    颍川王笑的好生牵强:“都说了是我不小心推你进水的,你何必这样得理不饶人?”    彩阁点头,煞有介事道:“前几日在椒房殿前,王爷曾说——吓唬我,是我胆子小,被吓得失足落水的。这才几日,王爷便忘记了?如此前后不一,我倒是好奇那个人究竟是谁,能让王爷这般包庇。”    颍川王悄悄睨太子一眼,得到同样质疑的目光,话讲不过人不要紧,嗓门一定要到位:“说了是我便是我,要打要杀随便你!横竖有三哥在这儿替你撑腰。”他无比哀怨地长叹,“都说有了媳妇儿忘了娘,迟早我这个当弟弟的,说话也没有信服力了。”一面说,一面捶胸顿足,“想我们兄弟同床共枕十多年,情分竟抵不过一个才见到几日的黄毛丫头。”    如此这般,太子更愿意相信彩阁的说法,奈何颍川王既然有意隐瞒,定有他的难处:“罢了,事情都过去了。”想了想,又道,“这样吧,改日四弟站太液池边,让彩阁踹一脚,以跌入水中为准,这事便就此揭过,如何?”    能在宫里穿浅黄色衣裳的,无非就那几个,其实彩阁已经猜到真正推她的人是谁,既然颍川王不愿承认,就算此时说出来,定会遭他百般抵赖,如果让太子知晓实情,估摸着只会劝她担待些,便昂首道:“我同意。”    颍川王很想抗议,话到嘴边却变为:“成交。”    见他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彩阁既好气又好笑,称心之余,却跟着生出些许负罪感。    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后院,自抄手游廊那边走过来几个人,为首的女子锦衣华服云髻雾鬟,一面提起曳地长裙迈下石阶,一面笑意盈盈道:“都在这儿呢,难得能凑个齐全,时辰尚早,去前殿打两圈马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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