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朵不知道夏日的深夜也可以如此寒冷。她手里紧紧攥着景明的手,却仍是汲不到半点温暖。 “娘~亲。” 听到景明轻声唤她,才恍过神来,微微松了松手。 这里,该是她住过的最清净的地方。习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习惯了景明和妙妙叫娘~亲,习惯了黄土和河水。 自己好像长在了这里。今日要离开,才恍惚记起自己出身官宦,嫁过储君,死过夫君,守过城楼。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她不知再怎么过外面的日子。 她一直做不好司徒平朵。母亲说出身不好不能见人,她住在了司徒府最深处的院子。姐姐说不懂礼仪没点大家小姐的样子,她就进了太学。父亲说你替你姐姐出嫁吧,她就嫁了储君。她习惯了被~操纵,提线木偶一样活了这么多年。 第一次反叛是跟家族决裂,她誓死也要守着景明和妙妙。她要赎罪,即使众叛亲离。她不知道什么是天降灾星,不知道何为生来不祥,既如此,那用半生来赎,总够的吧。 可是,如果没了景明和妙妙,他们不再需要自己,亦或是自己成了他们的拖累,那要再怎么赎罪?怎么给他们一个完好的束国,怎么给景明一个皇位? 她走的恍恍惚惚,心力交瘁。手上似乎坠着千斤坠,一直要把她拖到地狱去。一步两步,再无力往前走,低头去看,一手牵着景明,一手带着翠玉镯子。 景明仰着头表情有些痛苦。平朵伸手缓缓抚摸着他的脸,最后掀起唇角,微微笑了。别愁,娘~亲不会拖累了你。 温润的光划过他的眼睛、脸颊和下巴,三光交相辉映,一片祥和。这镯子是父亲给的,即使父亲气她执拗,他仍是没有收回。平朵知道这是父亲给自己留的退路,可她怕极了这镯子,怕自己受不住孤苦,怕自己忍不了磨难,更怕自己弃了景明和妙妙。所以,当日,给了村正。结果当自己要离开的时候,它又回到自己身边。 他们从来不是她的负累,他们只能让她变得更加坚强。他们是她在这战乱纷争中努力生存下去的重要支撑。 如果你真要争一片土地,那么平朵必定是你青云直上的阶梯。既然生来不祥,就让我用这不祥还你一片清明。也不枉当了娘~亲一场。 前面背着妙妙的黑衣女人,已经上了马车。景明正撩着帘子,朝着自己伸出手来,她看着那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离了这里将是另一片天地。 她缓缓转身最后一次再看看这个村落。 那块石头是她第一次来时就着晨光坐的。 那时,她抱着妙妙拉着景明,一夜逃难,才来到此地。夜风吹过她的脸时,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石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流了一脸的泪水。 当时,三人相依为命。此时,一只孤雁。 她环抱双~腿,脸贴在膝上,歪头看着远处的两驾马车,黑黑的,黑黑的。 “丫头。” 身后传来一个枯老的声音,平朵扭头看到村正大叔扶着刘奶奶,朝着她快步走来。 “丫头,丫头,果然是你。”奶奶声音微微颤抖,她步伐紊乱,却终于是赶到了石边。 看着黑夜中的两人,平朵两行清泪无声淌下。 奶奶扶着石头,慢慢蹲下,手摸~摸她的肩膀,摸~摸她的脸。 “丫头,丫头啊。你这样,我怎么忍心放你走。” “你大叔巡地,看见你,说你要走了,我紧赶慢赶,终于是赶上了。”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是景明他们娘。咱们这里虽然穷,但奶奶知道你是喜欢这儿的。你留下来,你留下来,你就是奶奶的亲孙女,奶奶疼你……”刘奶奶紧抱着平朵,手一下下抚着她的头背。 “奶奶……”平朵哭的抽抽噎噎,还一味摇头。 “你是奶奶捡的,你的命就是奶奶的。奶奶不让你走,你哪里都不能去。”老太太语气强硬,死死搂住平朵。 景明见情形不对,又不想听黑衣女人驾车出发的命令,推开那女人,掀帘跳下马车,跑到石头近前,弱弱叫着: “娘~亲……” “你别叫她,她不是你~娘。”刘奶奶瞪着跑来的景明,狠狠呵斥。 她怀里的平朵却慢慢直起身子,擦干了眼泪。脱离她的怀抱,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等她再磕时,刘奶奶一把攥~住她的肩膀,老泪纵横。 “丫头,奶奶不要你磕头。你好好儿的,好好儿的。奶奶在村子里等你回来。” 村正大叔扶起刘奶奶,轻轻叹了口气。 “丫头,大叔知道留不住你。这是你们晒得杏干,给你包了一包,带在路上,做个念想。等你回来,你还去种果子,大叔给你卖。” 平朵接过村正递过来的杏,重重抱着。 景明牵着平朵的手,一步步往马车走。平朵抱着包袱,掀起窗帘一角,哒哒马蹄声中,再看不见竹鸣,看不见那两个黑色的身影。 晨曦而来深夜离去。她,会记住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