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暗中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正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天花板正中央挂着一只巨大的红丝绒吊灯,散发出来的红色光线隐隐绰绰的,我身下的这张床四个脚都有立柱,一直连接到离天花板很近的地方,红丝绒吊帘从上面幽幽地垂下来,被很整齐地别在了立柱上。整个房间的装饰十分欧风,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曾经在伦敦总部受训时住的地方。 我的脑袋有些昏沉,从右肩膀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痛感在持续地刺激着我。 “你醒了?”一个好听的女声从我左手边房间里的阴影中传来,我看到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从一张丝绒材质的沙发上悠悠然站了起来,掏出手机十分快速地摁了几个键,然后走到了我的床边。 她什么时候出现的?我竟然没有一丝察觉? “嗯,”我发现自己的声音简直沙哑的有些不像话,“这是在哪儿?” 女孩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杯水递到我嘴边,小心翼翼地喂着我抿了一口然后道:“总部。” 总部? 我昏昏沉沉的大脑瞬间变的清明了起来,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了我昏倒之前发生的事情,我记得我想去捡那个黑色的箱子,但是被棒球男抢先了一步,还记得我的肩膀中弹了,然后我就昏过去了。 所以,我是被SOUL的人给救了?还被他们带回了总部? 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我看见那个年轻男子双手插着兜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我在COOLEY见过的另一个女孩,最后则是那个棒球男,不过此时他已经把帽子摘下来了。 我此时才真真正正地看清楚他的长相。他的皮肤有些黑,但五官长的很秀气,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身上散发出的与年纪不符的强大气场,就算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算是他只坐在那里不说话,我却还是能感受到来自于他的深深的压迫感。 不愧是SOUL的当家人。异能居然是飞行? 有趣。他不惜暴露自己的异能也要抢到那个箱子,这说明那个箱子里的东西对他们一定很重要,又或者说,一定不能让它落到IACA的手里。 所以,那箱子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年轻男子走到我的床边,神情复杂地看着我,“脑袋清醒吗?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装作十分害怕地点了点头,结结巴巴地说,“我记得我去COOLEY拿东西,然后你们非要换个地方,然后不知道为什么COOLEY就炸了……” 男子眯了眯眼,“看来没吓傻。”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小样,未免也太低估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吧。 男子接着道,“那我问你个问题,能回答吗?” 我装作迟疑地点了点头。 男子向床边靠近了一步,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为什么要救他?”说着,他伸手指了指站在最后面的棒球男。 什么?救他?救棒球男? 如果说之前表现出来的疑惑都是我在假装的话,那我现在是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我什么时候救过他?莫非我救人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 看着我一脸迷茫的样子,年轻男子显然有些意外,下一秒他突然冷不丁地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地戳了戳我的右肩,虽然他没有用什么力气,但我还是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记得你肩膀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吗?” 一道电流倏地从我的脑海中划过,电光火石之间我仿佛明白了年轻男子话中的意思。那枚子弹原本应该是冲着棒球男去的,如果我没有头脑发热地去抢那个箱子,没有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里的话,那现在躺在这里的应该是棒球男了。 他们莫不是误会了我,觉得我是看到子弹之后英勇地冲上去帮棒球男挡枪了吧?可我压根没这个意思啊,我欲哭无泪。 见我不说话,年轻男子的脸色变的有些冷,“一个高中生,为什么会愿意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挡子弹?不要告诉我你对他一见钟情了小妹妹。” 怎么办怎么办?应该怎么回答他?我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看样子他们已经开始对我起疑心了,这个时候如果再露出什么破绽的话,我的身份很可能会暴露,光是这个房间里就有4个异能者,外面就更不用说了,我一个普通人根本占不到任何好处。 我忽然计上心来,既然再说谎话会被他们轻易识破的话,那我不如就讲真话。 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蜷缩在被子里的手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根一下,然后突然就开始哀嚎了起来,“哇哇哇哇哇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有男朋友的人我怎么可能会爱上别人……哇哇哇哇哇我明明……我明明就是想把那个箱子捡起来……然后我就可以拿到剩下的五万块钱了……我真的没想要救他啊……我是疯了吗要替他挡子弹……哇哇哇哇哇真的好疼啊我好想回家啊……” 在场的人瞬间就凌乱了。 我看到年轻男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很是尴尬,而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女孩已经忍不住开始大笑了起来,“老大,哈哈哈,”马尾辫女孩一边笑一边对棒球男道,“人家根本没想救你。” 在这之中最冷静的反倒是棒球男,从头到尾他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站在黑暗当中看着我们。 年轻男子满脸黑线,似乎有些不相信,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说,你只是想去拿箱子,没想着要救他?” “呜呜呜呜呜对啊我干嘛要救他啊,被子弹打好疼的你们有被子弹打过吗呜呜呜。”我一边哭一边想,许千树说的真的很有道理,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我这么好的演技不去当演员真的是可惜了。看来我从这里出去之后应该好好地筹划筹划这件事情了,毕竟每天在IACA做这么危险的工作,以后很难嫁出去啊。 “行了小妹妹你别哭了,“马尾辫女孩十分努力地憋住笑,”我们相信你就是了。” “那,”我抽抽鼻子,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他们4个人的面部表情,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啊?我明天还要上学呢,而且,我要是夜不归宿的话,我爸真的会杀了我的。” 我话音刚落,那三个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转身看向棒球男,棒球男微眯着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眼神里看不出情绪。他突然问马尾辫女孩,“她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女孩道,“我也不确定,她中的是IACA特制的针对异能者的子弹,这种子弹虽然对普通人没什么作用,但威力还是比普通子弹要强一些,我给她上了一些我们平时用的药膏,但具体的恢复情况还得看她的体制……少说也得半个月吧。” 棒球男点了点头,而后丢下了一句冷冰冰的话,“把伤养好了再走。”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另一个女孩紧跟在他的身后,而年轻男子回头看了我一眼,也默默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而我此时已经无暇顾及她了,因为我满脑子都是刚刚棒球男临走时丢下的那句话,把伤养好了再走……把伤养好了再走……他们莫非是还在怀疑我吗?不然没有理由不让我走啊!留一个背景完全不清楚的陌生人在他们的总部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就在我沉思的时候,马尾辫女孩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安安。”我怯生生道。 “安安……”女孩低声重复了一遍,而后嘴角轻轻扬起,“你好啊安安,我叫林姜。” “林……林姜姐姐?”好吧我现在的这个人设简直是丧权辱国,一个二十岁的大姑娘居然要假装成纯情的未成年人,“姐姐,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我真的好想我妈妈啊。”我一边说着,一遍又用力地挤出了几滴眼泪。 “你刚刚也听到了,我们老大说了,让你把伤养好再走,这段时间你就先安心地在这儿呆着吧。” “可是……我家里人会担心我的……你们不让我走,至少要让我给他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 “……你说的也对,那我去问问我们老大,你先休息吧。” …… 林姜走后,整个房间又再次陷入了死寂。 我无力地躺在床上,右肩时不时地传来钻心的疼痛,IACA针对异能者特制的子弹果然不一般,弹头上嵌有能够短暂抑制异能的药物,我一个普通人尚且如此。难受,实在难以想象异能者若是中弹了该会有多痛苦。 林姜在走之前给我注射了一针止疼剂,说是会让我第一个晚上好受一些。那管药剂里面似乎含有镇定成分,于是没过多久,我的上眼皮就开始逐渐变得沉重,尽管我努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好思考一下我该如何与秦川他们取得联系,该如何离开这里。但最终我还是没有扛过药效,沉沉地睡去了。 “咚咚咚,咚咚咚。” 蜷缩在黑暗中的小男孩被一阵敲击声惊醒,他抬起头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并没有找到发声源在哪里。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吧,大概是被关的太久了,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又将头低了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 又是一阵敲击声。 这次小男孩很肯定自己没有听错,他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环顾了一圈空空如也的禁闭室,最后将视线固定在了唯一的一扇窗户上。 从那扇高高的窗户里透进来的稀疏的月光,是整个禁闭室里唯一的光源。男孩站在床上,踮着脚尖使劲地伸手想要够到那面窗户,却是徒劳,他的个子太矮了。 他有些气馁,叹了一口气盘腿在床上坐下,视线不经意从床边的矮柜上扫过。他挑了挑眉,有主意了。 有些费力地把矮柜扛到床上之后,他双手趴着墙,颤颤巍巍踩着矮柜站了起来。A SA!这次终于够到了! 他一只手扒着窗沿,另一只手扣着窗棂,试图把窗户打开。但这窗户似乎太久没有人开过了,他几乎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窗户才勉强打开了一条小缝。 就从那条小缝里,一只纤细的胳膊颤颤巍巍地伸了进来,胡乱地摸了几把,而后一把抓住了他扒在窗沿上的手。“小哥哥!” “阿苒?!”男孩反手握住那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有些惊讶又有些开心,“这可是二楼,你怎么爬上来的?” “窗户旁边有个很粗的排水管,我一下一下地就爬上来了。”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从窗户外边传进来,男孩只觉得有些不真实,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过女孩了。 “这太危险了,你赶紧下去。“虽然很想念女孩,但想象着她小小的身子吊在光滑的排水管上面的样子,男孩就觉得很担心,也很心疼。 “没关系的,这里刚好有一个横杠可以稍微把我的屁股卡住一点,”女孩有些兴奋,“小哥哥,你吃饭了吗?” 男孩有些哭笑不得,“傻瓜,你费这么大劲爬上来就是为了问我有没有吃饭?” “当然不是啦!“女孩义正言辞地摇了摇头,把手从男孩的手心里抽了出去,在口袋了摸索了半天,然后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从缝隙里塞了进来,“喏,我特意给你留的。” 那是一块已经被压扁了的奶油蛋糕,奶油糊的整个袋子上面都是,看得让人提不起一点食欲,男孩的眼睛却有些湿润了。他知道上面的人严格控制他们的饮食,每日摄取的糖分和蛋白质都是有要求的,能吃到奶油蛋糕这样高糖分高热量东西的机会少之又少,每次的分量也都少的可怜,这个傻丫头是从哪里抢来这么一大块的?“阿苒,你是把你的都留给我了吗?” “……对啊……” 女孩的声音有些犹疑,她纠结了半天,又补充道, “其实……我吃了一点我的,然后从阿泰那里抢了一点……” 男孩忍不住笑了,笑里面却带着泪,“傻瓜,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干嘛不留着自己吃。” 女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沮丧,“张阿姨不是说了吗,要是我们不听话的话就会被关小黑屋,关在小黑屋里既没有饭吃也没有玩具玩,阿苒不想让小哥哥饿肚子……其实阿苒前几天就想来了,但一直爬不上来,这个管子太滑了,今天好不容易才爬上来……” 男孩的嗓子突然哽住了,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最后,他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傻阿苒。” 女孩离开后,男孩坐在黑暗中啃着那块早已变了形的奶油蛋糕。他想象着女孩偷偷摸摸地将那块奶油蛋糕揣进口袋里,想象着女孩蛮不讲理地从阿泰那里虎口夺食,想象着她在夜色中迈着小短腿费力地爬上来,想象着女孩清澈的眼眸,和毫不掩饰的笑。他觉得他做的这一切都值得。 阿苒,我答应过你,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阿苒,我决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