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四日匆匆过,月姑忙的象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夜里常常要绣到三更,常常是合着衣裳靠在床上眯一眯眼又该起身做家事了,白天要去田里,要熬药,凌奚把送衣裳,卖菜的活都接了过去,给她省些时间。大憨更是忙的见不到人,眼看着田里水就要见底,大伙儿都心急火燎的想把水车架起来,可是清溪不比小河,架水车可没有那么容易。 燕子喝了几帖药咳嗽没有再恶化,可是也没有变好的迹象,这日月姑熬好药端给燕子,燕子刚喝了半碗,忽然一阵恶心药全吐了出来,看着燕子干呕不止,吓坏了月姑,一边给燕子摸背顺气,一边让凌奚赶快去请大夫。凌奚看到燕子的样子也吓的不轻,急忙往药铺跑,跑出门正好见到池大夫往赵家走,忙拉了他先来给燕子看看。 池大夫给燕子诊了脉,月姑见他表情极奇怪,便问道:“池大夫,我嫂子怎么了?为什么喝不进去药了?”池大夫轻轻叹了口气,“你嫂子怀孕了,只是她也染上了肺疾,有些难办。用药就会伤到孩子,不用药你嫂子的身子…恐怕也难撑过十月怀胎。”月姑和燕子听了简直是晴天霹雳,这可怎么办?池大夫也很为难,身为大夫,要人落胎的话真是说不出口,可若继续用药,这孩子非死即残。 屋里一时无声,忽然燕子平静的说:“池大夫,谢谢您了!我不喝药了,说什么我也要保住这个孩子。还请您教我怎样才能把他顺利生下来。”月姑一听眼泪流了下来,“嫂子!”可是怎么办呢?难道真要杀掉这个孩子吗?月姑不忍再听下去,跑回房中,跪拜在道德经绣图前,神仙啊,救救嫂子也救救这可怜的孩子吧! 也不知跪了多久,月姑渐渐平静了下来,回到燕子房中,池大夫已经走了,燕子半靠着枕头,平静的想着什么。见到月姑进来,燕子笑着说:“月姑,池大夫说不用喝药,平日里喝些养人的粥饭就好,山药粥,鱼粥,骨头粥都行。月姑,这是好事呢!”月姑的眼泪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看着燕子这样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觉得很苦很苦。 这边池大夫刚给赵大叔问了诊,“赵大叔的脉象平稳多了,暂时不用换药,过几日我再过来看看。”说着整理了药箱便要回去了。燕子娘忙道:“池大夫,诊费您问燕子要吧,也告诉她要给她爹买药了。” 池大夫一愣,“赵婶子,燕子也病了,您不知道吗?她现在很不好。” 燕子娘心里一咯噔,还病着?不是着凉?“燕子得了什么病?” “和赵大叔一样,是肺疾。她…唉,您还是去看看吧。”池大夫不知怎么开口。 这消息让燕子爹痛彻心肺,燕子是被自己拖累成这样的!回过神来,池大夫已经走了,燕子娘愣愣的站在那里,“荷花,你快去看看燕子!”燕子娘却没有任何反应,燕子爹着急的又催了几遍,燕子娘目光直直的看向他,“你把病过给燕子了?”说完径直出了屋子进了她自己的房间。燕子爹只听见她在屋里一阵忙乱,开了大门出去了,也不知她是不是去看燕子了,心里真恨自己的身子不争气,累人累己!不由痛哭涕流。 燕子娘挟着包袱急匆匆的出了门往渡口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只知道自己绝不能同燕子似的也染上这肺疾,那就完了。王艄公见她神情恍惚的坐上船,一言不发的望着江水出神。 “燕子娘,过江去办事呢?”王艄公问道。 燕子娘一惊抬起头应了一声,“嗯。”继而又沉默着出了神。过不多久又有两位乡邻上了船,和王艄公问了好又招呼道:“燕子娘,你家豆腐铺可好久没开张了,听说燕子爹病了,要不要紧啊?有什么要帮忙的可别客气。我们还等着你家豆腐铺开张呢,我们家里人吃惯了你家的豆腐,别家的吃着都不对味呢。” 另一位大婶也附和道:“就是,我家小宝问了好多次,要吃豆腐脑呢,别家可做不出那个味儿。燕子娘,你这是去哪里啊?拿着这么大一个包袱?” 燕子娘不自在的压了压包袱,仿佛那样人家就看不到它似的,支吾了几句又沉默了。大家都看出了她的异样,王艄公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江岸上行来一对夫妇和一位女童,那妇人一手牵着女童,一手挽着竹篮,男人挑着一担柴火,不时传来女童的呼喊声:“娘,这是野菜吗?”“爹,那儿有只蝴蝶,您快帮我抓!”“娘,这有一朵花!”… 燕子娘看着他们,曾经自己一家三口也是这样开心的踏青,劳作,虽然穷但却开心的生活着。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日子变的枯燥乏味,日复一日的劳作让自己越来越苍老,越来越烦躁。她变的不敢再照镜子,看着燕子一天天长大,和自己当年一样美貌,她心中却没有满足和高兴,甚至有些不忿。为什么会这样?燕子娘想不明白。 “你看燕子娘的双手还象小姑娘一样粉嫩!我们的手都跟老树皮似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一位大婶说道。 “那是燕子娘有福气,丈夫宠着,女儿又能干,前世修来的,羡慕不来哟!”另一位大婶感叹道。 燕子娘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起冬日里,燕子爹总是偷偷的把衣裳洗了,把饭菜煮了,不让她沾水,说是怕她浸了凉水受寒,家里的重活粗活自己几乎没干过,燕子干的都比自己多。其实他对自己真是不错,只是他对自己越好,越百依百顺,自己就越看不上他,嫌弃他。燕子娘看着包袱,里面装着家里所有的银钱,自己这样一走了之,他怎么办呢?燕子娘越想越坐立难安,要不还是回去给他留些银钱? 忽然那二位大婶发出了惊呼,江岸上一对大雁带着几只小雁吃草,忽然冲出一条恶狗向小雁扑了过去,那对大雁立刻拍打翅膀,伸长脖子鸣叫着迎上恶狗,几个回合便落了下风,一只大雁被恶狗咬中,甩到一边,另一只大雁一边悲鸣着一边把小雁护在身后,这几只雁眼看就要命丧黄泉。忽然一支箭‘嗖’的射了过去,正中恶狗的喉咙,它顿时倒地,抽搐几下就没了气息。 那只大雁带着小雁围在倒地的大雁身旁,悲鸣阵阵,闻者落泪。王艄公轻叹了一声,收起弓箭。一位大婶问道:“王老爷子,那大雁死了吗?另一只大雁和小雁怎么办啊?” “自古结两姓之好以雁为聘,就是因为大雁坚贞,孤雁不生。但这只雁有了小雁,它不会扔下这几只小雁的。”王艄公掏出旱烟抽了起来,“人在做,天在看,不能连畜牲都不如啊。” 王艄公的话如同重锤锤到了燕子娘的心上,她忆起了燕子小时候总爱蹭在自己身边,忆起了自己生病时燕子父女对自己的照顾,忆起燕子软软糯糯的叫“娘”…她唰的站起身来,不行,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 燕子娘匆匆下了船,疾步赶回槐树巷。船上的人见她招呼也不打飞快的跑走了都面面相觑,王艄公笑着支开桨,“坐好了,开桨了。燕子娘一定是忘了什么东西又想起来了。好了,我们过江去了。”大家笑说着闲话,渡船悠悠向江对岸而去。 燕子娘气喘吁吁的跑到谭家,月姑正在井边淘米,见她冲进来吃了一惊。“月姑,我家燕子呢?她怎样了?” 月姑回过神,“赵婶子,嫂子在屋里,您进去看看吗?” 燕子娘让她不要起身,“我自己进去就好。” 看着她轻轻推开门进去嫂子的屋子,今天的赵婶子和平常很不一样,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月姑很纳闷。过不多久,听见屋里传来燕子和赵婶子的哭声,月姑忙放下手中的事进去查看。一进屋就见她们母女俩抱头痛哭,见月姑进来,燕子娘止了哭,掏出帕子给燕子擦了擦脸。打开包袱,取出一个荷包,交给月姑,“月姑,多亏有你了!这是五两银子你留着给燕子补身子,我明日再过来。” 燕子含泪叫了声“娘”,燕子娘回头对她笑笑,“你爹还等着我回去呢,我得走了。月姑,你多费心了。和谭婶子说一声,我今日就不去问她好了。”说着她拎起包袱出了屋回家去了。 月姑越发疑惑,“嫂子,赵婶子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燕子一阵哭一阵笑,“嗯,我娘回来了!”月姑忙说道:“嫂子,我听说有了孩子不能哭呢,要不孩子就会老哭!”燕子听了忙停了哭。月姑打水给她洗了面,扶着她躺下,“你先睡会儿,粥好了我叫你。”燕子笑着点头睡下了,这么多年自己的娘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