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樊静静地躺在上面,脸色苍白透明的就像是一张白纸,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虚弱。但即便这样,他还是那么好看,无论是眉毛,眼睛,鼻子,还是嘴巴,都端正精致的无可挑剔。 他的睫毛浓密纤长,闭着眼睛时在下睑投射一片小小的阴影,要不是有人在,她真想伸手去摸一摸。 慕云嫣第一次知道,病态之中的人也可以美得独具一格。 她俯下身凑近一点,将林音樊的眼睛张开,查看下眼窝,一会儿后,她又替林音樊把了脉相,目光似无意间瞥到他虎口处的疤痕。 看完脉相,林弦歌迫不及待地问,“云姑娘,哥哥病情到底如何?” 慕云嫣道,“不瞒你们,林公子的病却是罕见。”见林家父女二人脸色瞬间沉下来,慕云嫣笑道,“不过你们放一百个心,林公子的病我能够治好,不过还是需要一些时间。为了让林公子的身体早日好起来,我会每天来替林公子把脉,按照他身体康复的程度来调配药方。” 闻言二人面色稍稍缓和,林常青忽然想到什么,神情微显凝重,道,“云姑娘,不瞒你说,犬子自幼就体弱多病,多少年来都在求医问药中度过,我希望我儿能健健康康,与旁人无异,也免得人家说三道四。所以我想请云姑娘务必不要将犬子病情泄露出去,老夫感激不尽。” 慕云嫣心中冷笑,面上却温和道,“父爱如山,能够理解,我绝对不会对别人提起的。” 林常青松了口气,“还是要多谢云姑娘了替音梵开药,以后就要多多麻烦你了。” 林常青张口闭口客套话,慕云嫣听得有些烦耳,挥挥手,“别谢我,都说了,我又不是白看病的。” 林常青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云姑娘好生风趣,弦歌,你便送云姑娘离开吧。” “是,爹。”林弦歌温婉一笑,“云姑娘,走吧。” 熬好汤药让林音樊服下后,慕云嫣拜别林家父女离开林府。 回去的路上才后觉地忐忑不安起来,慕云嫣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明显能看出顾延西对林家父女的敌意,而她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对待自己的师兄,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她还从来都没有看过他生那么大的气呢,也不知道现在消气了没有。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回春堂门前,暗红色的大门紧紧闭着的,看这架势顾延西真打算不让她进门了呢。慕云嫣想了想,嘴角忽然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她轻车熟路地绕道回春堂的后面,就着上次的原路,三两下爬上了后院的矮墙上。 她向院子里探头看了一番,见没人时奸诈地一笑,然后敏捷地翻了进去。 双脚才刚落地,一枚石子不知从哪个方向飞出来,直击膝盖,一阵钻心痛楚,慕云嫣惨叫一声扑在草丛里。 顾延西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慕云嫣,目光森冷地让人背脊起凉意,“你不是胆子够大,我说了出了这个门就不要进来了。” “师兄。”慕云嫣娇嗔一声,看着顾延西的双眸里闪烁着点点泪光,做尽楚楚可怜的姿态,她哀怨道,“我也是想自己赚点银子,你看我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还白拿你的,要是我自己有钱了,就可以帮你省点钱了。” 顾延西目露凶光,“我需要你帮我省钱?” 慕云嫣干笑两声,“您财大气粗,当然用不着我帮您省钱,我用我自己的钱比较安心可以了吧。” 顾延西冷笑,“话说的真好听,我怎么没有看出你用我钱的时候心慈手软了。”看着慕云嫣露出心虚的笑容,他继续道,“师妹,你大费周章把林常青吸引过来,恐怕不仅仅是想赚银子那么简单吧。” 慕云嫣目光微闪,笑道,“师兄,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顾延西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在林音樊的酒里下了药。” 被人一言道破玄机,慕云嫣一时无言。不错,昨天在街头她很清晰地听到刘情提到醉云阁再会,她便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于是当天夜里便扮成青楼女子进入醉云阁,之后又阴差阳错地被刘情带到了雅间。 她一直在找机会,终于,在花魁彩绣出场众人都在看表演时,她趁人不注意将软骨散洒进了林音樊的酒里。 软骨散是提取植物根部碾成粉末状的一种药物,本身无毒,但是让体内有湿寒之气的人服用了,便会导致昏厥脉搏虚弱的现象,不过对病人的身体无害。这是她特制的一种药粉,寻常的大夫根本就发觉不了。 再加上她近来对外有意无意地渲染顾延西的医术高深,街头一传十十传百,自然会被有心人听了去,林音樊的病非她治不可。 慕云嫣之所以如此自信,无非就是打定主意林家不会惊动宫中御医,她虽然对政事不了解,但也清楚明白,大理寺卿这个职位对各大世家的后裔都是一个极大的诱惑,稍被有心人注意到这一点,想必又会惹出什么事来试图动摇林音樊的职位。 而林常青恰恰又是看中权位之人,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如此一来,也方便了她的计划。 慕云嫣本来是不打算告诉顾延西的,一来是不希望他被牵扯到她的事里来,而是不想连累他,可是想了想,慕云嫣最终决定跟他托盘拖出,“师兄,实不相瞒,此次来长安城,我是来报仇的。” 顾延西瞳孔一缩,“师妹,你是不是想借助林家势力报仇,我劝告你,林家人都不是善类,你不在和他们来往了。” “不!”慕云嫣咬着牙站起来,望着顾延西的眼睛。 四目相对,顾延西看见面前的少女的面容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毅然,就好像明知道前方等着她的是泥塘早泽却还是毅然决然地不后退,他一时怔住,听见她说,“师兄,我希望你不要卷进我的事里。” 这一句话是提醒也是警告,她要做的事要走的路会带来多大的后果她心里明白,所以她不希望无辜的人被牵连进来。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延西眸子黯然一刻,自嘲似得笑起来,“好,我知道了。” 说罢,顾延西转身便往屋里走,他的背影给慕云嫣一种清冷而孤寂的错觉,慕云嫣张了张嘴,最终没把道歉说出口。 春日艳阳高照,新抽芽的枝桠上仿佛蒙了一层柔和的金黄,又是一个新的早晨,吸到鼻子里的空气都带着清幽的花香。 慕云嫣走进林音樊的庭院,林弦歌已经站在门口侯着,见到她来很是欣喜,眉毛都忍不住往上扬,“云姑娘,你开的药方果然很有效果,哥哥才服用了一剂,昨晚上便转醒,不过身子还是很虚弱,没多久又昏了过去。” 慕云嫣道,“是呀,要想药到病除,还需每日服药。” 林弦歌道,“那有劳你了,哦,对了不知姑娘何时有空,能把植物医治一下?” 慕云嫣道,“待会吧,等我给林公子看完脉相。” 林弦歌点点头,“嗯。”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林音樊的房间,慕云嫣在替林音樊把脉期间,忽然有丫鬟来,二人耳语一番,林弦歌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对慕云嫣道了声歉便匆匆忙忙地随丫鬟去了。 没了林弦歌一双眼睛看着,慕云嫣索性随意坐在床头,拉着林音樊的左手,指腹轻轻地抚摸着虎口处的疤痕。 很浅很浅的印子,却是那晚她竭尽全力咬上去的。心里仿佛有一滴蜜化开来,就像是就是给他标上了专属印记。 想得正出神,慕云嫣徒然清醒,心下一沉,暗暗告诫自己无需多想。 又在房里待了一会儿,还不见林弦歌回,慕云嫣便起身去了院子。她缓缓走到枯萎的茶树树跟前,用手轻轻挑起枯黄的叶子看了一番,过了一会儿她找来了一盆干土壤和一些简易工具。她用小铁锹将芍药树周围的湿土壤全部铲出,然后把盆子里的干土壤填上去,把竹棍插在土里用来固定茶树的树身直立。 等把这些事都忙完,她已经出了满头大汗,汗珠从她的额角顺着脸庞滑下,流过她光洁的下巴滴落到地上。 阳光落在少女的身上,她的周身仿佛都笼罩一层层淡淡的光辉,光辉中她的侧脸认真而优美,娴静美丽仿佛是名画上走出来的清秀仙子。 林音樊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林音樊的脸色依旧苍白,如同他的白衣一般,他的表情从容而淡然,优雅而高贵,他的眼睛仿佛是一潭宁静祥和的湖水,波澜不惊一派安然。只是在看到少女身影的瞬间,他的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还有片刻的失神。 林音樊缓缓走下阶梯,随着他走动宽大的衣袖轻轻摆动着,透出几分飘逸脱俗。 他一直走到慕云嫣身后,少女也未曾发觉,只是过了一会,头也不回地道,“弦歌,你看我已经把这些弄好了,你哥哥应该会高兴了吧。” 没人答话,慕云嫣不由回头看一眼,这一眼却让她错愕不已,她睁大眼睛望着林音樊,好半天才道,“你醒了?” 说话又觉得这话有点明知故问的意味,不等林音樊说话,慕云嫣站起身道,“你终于醒了,瑾哥哥。” 林音樊淡漠如水的眸子露出一丝惊异,但很快便掩埋在波澜不惊的湖水之下。面对林音樊很平静的表现慕云嫣有些失望,但她又懊恼自己的失望,又抑制不了失望,两种矛盾的情绪在纠结着,最后被她都压在心里。 慕云嫣掩饰过失落,露出温和的笑容,“瑾哥哥,你就不想跟我说些什么吗,我是云嫣。” 林音樊淡道,“我知道。” 昨晚醒来时林常青便与他提到过这位姑娘。 慕云嫣瞧着他再无过多惊讶与欣喜,没有想说的也没有想问的,仿佛她的出现并不是多么值得令人开心的事情。心里不停地想着难道他已经忘记自己了吗,难道他一点儿也不开心自己的出现吗? 慕云嫣压下翻滚的波涛,欣喜地道,“我就知道你是瑾哥哥,我是不会认错的,瑾哥哥,你知道我多想你吗,我每天都在想,吃饭想睡觉想,就连做梦都会梦见你,我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了,可是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林音樊只是望着她,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嘴角轻轻勾了勾,清淡而温和的笑意,却未直达眼底,甚至有几分疏离之意。 慕云嫣微微失落,“瑾哥哥,你变了,你不是从前的瑾哥哥了。” 林音樊道,“姑娘,我有些累了。” 姑娘……他居然这么称呼她…… “瑾哥哥!”娇嗔一声,慕云嫣不甘却无奈道,“那好吧你先休息,我走了,我还会再来的,我每天都会来的,我现在是一位很出色的大夫哦。” 望着慕云嫣离开的背影,林音樊神情变得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