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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空荡的道路上只有她凌乱的脚步声,以及比脚步声更响亮的心跳声。白葭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忽然回想起多年前,青城山脚下那个满脸沟壑,眼睛浑浊的枯瘦老人。    当初那个装瞎老人坐前没有生意,闲得无聊便想随口去忽悠在树荫下乘凉的白葭。白葭看了看一旁研究观光路线的父母,又看了看那个满面堆笑朝她招手的瞎眼老人。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一转,起身笑眯眯的去坐在了老人摊位前。    老人的眼睛白蒙蒙一片 ,连眼瞳都是灰色。白葭坐到他面前的时候,那双灰白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老人盯着白葭,原本堆笑的面上肌肉一僵,半晌放开了白葭的手,面色沉了下去,忽然一声不响的开始收摊。    白葭正莫名间,研究好路线的父母把她叫了回去。临走前,她回头看了眼那个老人蹒跚离去的背影,只觉得那个老人像是一片枯槁的树叶,就要随这天地间风瑟瑟而去。    他们一共在青城山停留了三天。就在离开那天,白葭忍不住又去了那个树荫下,那个替她摸骨算命的老人竟还在,只是面前没了摊位,就像纯粹是来纳凉的一般。    白葭落座于一旁,只是短短数日间那个老人不知怎地愈发老矣,也竟是真瞎了,一双眼睛彻底失去聚焦,眼眶中还长着细密白毛,他的脸色很不好,就像被一口气吊着一样。    她还未开口,就听到那瞎眼老人仿佛等了她许久,愿望终于实现一般缓缓说道,“你终于来了。”    那个瞎眼老人不给白葭说话的机会,只是面如死灰的摇头叹息,紧接着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说完,也不给白葭任何疑问的空隙,起身就走。    她当时只顾愣愣的想着那句话,等到回过神,老人已不知所踪。    白葭以为自己忘了,殊不知那一句话,早已在她心中隐隐埋下了一颗恐惧的种子。    而那颗种子,就在今夜迅速发芽生长。白葭越想呼吸愈急促,脚下软绵绵的,却不知踩得什么,一路飞快。最后她白着脸,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头冲进了家门。顾不得房子的年老失修,把门关的震天响,身后那一声沉重的关门声,听在白葭的耳朵里,使得她安心了丝毫。    她摸亮了玄关灯,那一刻身体发软的感觉顿时涌上了神经感知,她顺着墙滑下,缩在玄关的角落里无力动弹。无处安放的视线,不经意从墙上的穿衣镜里看到了蓬头白脸,眼神惊慌空茫的自己。    白葭足足愣了半晌,和镜中的自己呆呆对视。片刻,从胸臆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口气似乎吐掉了某些惊惧和混乱,她扯出黏在唇间的发丝,捋平自己凌乱的头发。动作间,仍微微痉挛的手指碰到了脖颈间的东西。    那面八角小镜一动,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道亮光。白葭一怔,一下攥住那面小镜,屏住呼吸,警惕的向四处看。然而周围寂寂无声,只听得外面似乎有几只猫嘤嘤叫唤,就连楼下人家养的狗也没有动静。    她微微松了口气,皱起眉头把那面古朴的小镜凑到眼前,几乎贴在了鼻尖,她细细看着,眼中掠过一丝疑惑。这面小镜竟是照不出影像,任凭她离得那么近,也只是模模糊糊一个影子。    这样一面小镜子,对着它呼唤,那个叫李良岐的人便真的就会前来么?    在寂静中,白葭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猛然一缩。    ——不对。从刚才开始,一切就安静的异常,自己刚才那一声关门声几乎使得这栋陈旧的楼都微微晃动,要在平时,早有人隔窗叫骂,今天怎么不但没人来投诉拍门,就连四下里的猫狗也寂寂无声?    她这么想着,这才陡然意识到空气中那股沉重的凝滞和潮湿,周围的温度低得异常。    滴、滴……答……滴答    有细微的水珠低落声在房间内响起,这声音不啻平地惊雷,白葭全身一僵,翻眼去看玄关处的挂钟,子时已过半。    巨大的惊骇从心底升起,白葭循声骤然转过眼珠。    地面上有扭曲的深色水渍,在灯光向下泛着和几乎蛞蝓□□一样的亮色。白葭齿根发颤,看着那水滴朝着自己的方向一路蜿蜒而来,视线艰难的往上一抖,便是一团扭结倒垂的黑色头发,那水便是由此滴下。由于倒垂,白色袖管从那像蜘蛛一样折竖起的前肢上滑落,露出足有人脑袋大小的锋利爪子。那爪共有三指,有着像蜥蜴一样黑紫干涸的皮肤,三指上是白葭手指长短的利甲,上面泛着森冷寒光,只轻轻一划便绝对能把血肉撕裂。    那东西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白葭不敢再看,极度的恐惧下,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猛地直起身子扑向门把手。可门把手却在这关键时刻怎么也打不开。而她这一动,似乎惊动了头顶上的那个东西,只听一声低长而无法形容的诡异“嗬——嗬——”声。    像是一种古怪的闷雷声,又像阵起的猛烈鼓声。    “李良岐,李良岐。”白葭圆睁着眼睛,抖着声音里的哭腔,看着投射在门上的巨大阴影,眼眶几欲睁裂,眼中的惊惧简直要溢出来,那个东西转瞬近在咫尺,而她被堵在玄关的死角,门锁被扯得松动作响却还是打不开,就在那一刹那,陷入绝望的白葭,撕心裂肺的扯开嗓子,“李良岐!!!”    这最后一声,白葭竭力尖起嗓子,却只是动了嘴型,发出无声无力而嘶哑的三个字。    然而,就在那东西兜头罩下的瞬间,一道亮光横空飞出,击中了那东西。那东西一震,发出极其尖利难听的啸声,四肢一阵扭动,跌落在地扭曲挣扎。    同一时刻,白葭看到玄关的那面穿衣镜起了变化。镜面忽然像是化成了一汪泉水,微波粼粼的抖了几下,深处有一团白亮模糊的光。那团光朦胧变大,转瞬变成了一个人灰色的轮廓,渐渐地那个人影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出来。最后,一角白色的衣角从镜子里当先掠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人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    白葭惊得半张嘴巴。那个从镜像世界走出来的人,颀长削瘦,灯光映射下的五官犹如精雕细琢一般深邃,眉尾微微上扬。拢在一身缀有璀璨的金色星辰的半长白色衣袍中,腰间束着一根金色腰带,系结处垂着白色的流苏,袖边衣角有细密的金色花纹。那是个身上少有烟火气的男人,带着一种隔世的恍惚穿镜而来。    “白葭,你没事吧。”那人一眼看到角落里的白葭,迅速走近她。    看着对方迎面走来,白葭几乎喜极而泣,她紧紧抓住对方伸过来的手,盯着他嘴唇抖了抖,声音微弱,“李良岐?”    李良岐宽慰白葭似的朝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忽然朝她俯身。    白葭一愣,只觉得颈后有温热的指尖轻触而过,引起她僵硬身体的一阵细小颤栗。    李良岐从白葭脖子上解下那串珠链,将她轻轻拉起。“过了子夜你尚未呼唤我。我还以为已来不及救你。”    他的声音温凉如清泉。那一瞬,听到这个至今不过两面之缘的男子所言,一贯要强独立的白葭不知怎的几乎要哭出来。    是的,差一点就来不及了。     “嗬——”那东西匍匐在地上,忽然发出振聋发聩的一声啸叫,那声音极其狠厉怪异,直刺人的耳膜。    李良岐身子微侧,袖子一挥,长身挡在了面露痛苦的白葭身前。顿时,白葭几欲破裂的耳膜得到了缓解。    “为何拦我?你如此插手,要是被发现,难道就不知有何下场么?”    白葭被李良岐遮的严实,看不到面前的景象,只听得那东西发出沉重而含糊不清的“桀——桀——”的嘶吼声,低沉阴戾,直如雷霆。    听得对面的东西如此发问,李良岐目光不动,也不回答,面容平静的与之对视须臾,嘴角悄然动了一下,似乎是笑。继而,他忽然叹了口气,漆黑的眼瞳迅速被掩入垂下的眼皮,抬手一振袖,把那串珠链套在合起的双手上,他闭上眼睛,左右食指在胸前相触,嘴唇急速翕合。    “桀——”那东西看到李良岐的举动,骤然爆发出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戾声狂啸,一下子跳窜而起,两爪利刃迎面向他凶狠抓下。    白葭在李良岐背后,不知状况又不敢轻易动作,正焦灼不安间突见面前的人宽大的袖子无风自动,忽然平地乍起狂风。    “封!”    随着李良岐的一声清叱,白色长袍上的星辰一瞬间都亮了起来,并迅速的运转移动起来。随着光线愈来愈亮,李良岐整个人在金光中熠熠生辉,他交握的双手一翻,猛然激射出一道金光,罩住了半空腾跃而来的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被罩在半空金光中愈发暴戾,发出一阵撕裂天地的咆哮声,狂乱撞击。那道金光应声在半空中发出细脆的咔嚓一声,瞬的无数道声音随之而起,那金光登时就像玻璃一样在空中纷纷碎裂,化为齑粉。    “不好。”李良岐眉头一皱,急速回身一把揽住白葭,右手握着珠串向着穿衣镜方向,在虚空中一指,“开。”    那面镜子再度荡起了水一般的波纹,白葭被李良岐半揽半抱的带进了镜中世界。那是一个虚无,却无尽头边际的空茫世界,除了一片无垠水域什么都没有。而那水域平波如镜,白葭稳稳的站在上面如履实地,她低头,看着水面下的自己同样低头看来。    “桀——”就在他们踏进镜子中时,那东西竟也紧跟着穿了过来。    白葭听得那一声嘶叫,下意识回头。一看之下,不禁脸色大变,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竟是一条蛇,一条浑身焦黑,皮肉翻绽,缠绕吞吐着黑气,十分丑陋狰狞的巨蛇。它足足有数十米长,五人合抱那样粗,头上有两个瘤似的难看凸起,一双眼睛则是两个黑洞,失了眼球的眼眶皱巴巴的塌陷下来不成形状。    此刻,它狂暴的在半空中扭结身子,蛇尾狂虐的横扫摆动,发出狠厉暴躁的咆哮,口中喷出一团带着浓烈腥秽的浑浊的黑气。而它张开的嘴里空荡荡的,竟是无牙齿也无蛇信。    这是一条蛇?倒不如说是一条放大无数倍的蚯蚓。    “灭。”    就在她失神的刹那,李良岐再度双手合起,从八棱镜中释放出一道强烈到亮彻天地的光来。那道光凝聚成一把箭的样子,耀眼夺目,朝着那条黑蛇直射而去,在半空中又分裂出无数小箭,箭头破空而去,凌厉的风势四散开,霎时间脚下如镜的水面纷纷破裂。    盛大的金光刺得白葭眼睛灼烫疼痛。四面八方骤然响起一声直冲云霄,震天裂地的尖利咆哮,然而转瞬那声音便戛然而止。    白葭被那声音震得心神欲裂,在渐渐消散的金光中,她恍惚看到了一个黑衣男子,四肢都被细细金光刺中。然而,不待细看,眼前便骤然陷入一片混沌。    李良岐立刻伸手,扶住了失去意识的白葭。    金光转瞬消失,一个幻影般的黑衣男子被细亮的金色小箭钉在原地。李良岐伸手在虚空中一握,那些小箭便倏忽消失。    黑衣男子得了自由,甩了甩双手活动了一下。他挺直腰背,把手背在身后,抬眼冷傲的看了过来。    李良岐看着那个淡淡的虚影,忽然问道,“沥泽。你后悔么?”    敖沥泽负手而立,一身浓墨黑衣下整个人异常冷厉,他眼神桀骜,对李良岐一声冷笑,反问道,“那你呢?你又后悔了么?”    李良岐一怔,却是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垂眸笑了一笑。    敖沥泽的视线在李良岐怀中的白葭脸上掠过,继而看向面善若水的李良岐。他的眼神深不见底,直如两个幽深的空洞,冷哼,“奉劝一句,不管你如何干涉,终究都是……逃不了的……那玲珑眼……”    “沥泽,你到最后还是那么爱操心。”李良岐看着面前虚影倏忽变淡,变得像一层薄薄的雾,一缕悠悠的烟,眼皮轻轻耷拉下来掩住他漆黑的眼瞳。    自此,这个世间便将也没有那个桀骜不羁,指天怒骂,一身反骨的敖沥泽。不,应该说在敖沥泽输掉的那一刻,那个他便已经不复存在。    直到那冷硬的声音低微再无,李良岐才噙着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幽幽低叹,“再见了,敖沥泽。”    李良岐在一片空寂中默然立了片刻,垂首深深看了怀中的白葭一眼,抬手把那珠串系回了她的脖颈,那面模糊的小镜上映出他略带歉意的微笑。  *********************  清晨,白葭看着镜子中眼睛红肿的有半个拳头,头发蓬乱的自己发呆,她咬着牙刷,心不在焉的刷着,脑中一遍遍细细回想着那几近荒诞离奇的遭遇,极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噩梦。    白葭记得自己最后在金光中似乎看到了一个黑衣男子后,便浑然失去了意识,直至今早睡得死沉的她被楼下的狗吠声吵醒。    醒来后,李良岐消失了,就连昨晚那东西出现过的痕迹也一并不见。但脖颈间那串贴着肌肤透着凉意的珠链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虚无。    “昨日夜间十一点至十二点间,一辆从轩京路开往舟港的公交车……”晨间新闻的播报员保持端庄的面容,正极其淡定的用流利,且咬字清晰的口播播报一则交通事故。    白葭耳朵里转进了几个字,微微一愣,立刻含着牙刷,从卫生间一下扑到电视机旁。    “车牌号S123456意外翻车落入山崖,车上乘客全部罹难,共计死亡人数17人。”    她几乎贴着电视屏幕,惊愕的看着上面目全非的公交车局部图,含着泡沫嘴巴半张,牙刷从嘴里啪嗒一声落到地上,溅散了几点白色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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