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府出来,冷秋把右手横平举起,食指一侧搭到眉骨处建座棚,聚眼打量着这瞬息万变的鬼天气。明明日头依旧极盛,甚至有越发刺眼的趋势,可这逐渐汹涌的天色也没有作假。
难不成能见到晴天雨了吗?
她黛眉微蹙,再不做多的停留,就转了个方向继续行走,盈盈长裙勾勒出她的楚楚芳姿,尾摆还曳着地。原是在苏府耽搁的时间有些久了,又摊上这么个奇怪的天气,她不确定能否再遇见少昊。
不过幸好,刚刚转过一个街角,冷秋便切切实实地看见他了。他素手将宣纸摊摆到习案上,并且仔细抚平,仿佛那一片空白已经成为了旷世巨作。这副模样,像极了位仪态出尘的白襕书生。
面貌与气质具佳…也不知这样的人为何会落第不得志,又为何会沦落至街头卖画这种地步。
……
与此同时的御书房里,几个在朝中颇有些地位的心腹大臣正向慕文烨汇报着什么。
“依老臣看,景王爷乃是当朝祸乱之源,勾结数位朝臣,大有谋逆之意。近些时日虽未有明显之举,但已然暗度陈仓,陛下不可不防啊。”
慕文烨没什么表情地盯了这个发色斑白的老人半晌,心下暗暗琢磨。然后,食指关节轻轻敲击在龙桌上,开口:“依你们所想,朕该如何?”
另一位稍稍年轻些的臣子战战兢兢上前一步道:“依臣所见,景王殿下狼子野心,人尽皆知。陛下理应将其囚于宫内,万万不可如旁人所言下封地方。”
慕文烨闻言点点头,又堪堪抬眼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刑部侍郎:“白爱卿作何想法?”
更年轻的穿着墨绿薄袍的男子就缓缓迈步,思忖一瞬后才启唇回道:“臣之意,倒是同前两位有些出入,”复而看到高位上的君王颔了颔首,便又继续,“景王爷是否确然怀贰心,乃是未知。只是瞧见他同众多朝臣关系极好,时常把酒言欢相聚谈天…实则并不能定论。”
“荒唐,他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个小儿竟为他辩护!”白发肱骨老臣气急道。
白梓昀也不恼,只是对着陛下平和抱拳:“臣以为,并非口口声声言说自己要反以及同朝臣交好便是意图谋逆。哪怕要给王爷治罪,也该有个真凭实据,而不是随意揣测。不然,陛下怕是难堵天下悠悠众口,一个不慎,便尽失人心。”
正说着,一声巨雷蓦然响起,似是炸在每个人耳边。慕文烨眯了眯眼,眺着窗棂外依旧明亮的天色,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自己的玉扳指。
“请陛下三思。”几个臣子齐齐伏地而跪。
尾音还未落,雨滴便急簇簇而降。现时的天空如倒流的大海河江,点缀着朵朵白鱼,还有从未消散的金色镶边丝线。
晴天雨,终于落下。原来,表面的波澜不惊也抵挡不住内里的汹涌波涛。
……
冷秋携着少昊刚刚走到宫门前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滴砸得愣神,迅速就用宽大的水袖把装着小白鸽的笼子罩住。
少昊虽说也被这迅猛的雨打得猝不及防,却也未忘记环视四周,还很巧地看到了一个卖纸伞的老婆婆。于是他开口留一句“等我”,便抬步,打算去购得两把。
却被她一手拉住袖摆。
“你要干嘛去。”是陈述句,而非问句。
他就有些疑惑,眼神也从被揪住的袖口移动到她脸上。这个女子,明明是眉间如聚霜雪的姿容和气度,却在那一刻显出一些柔软与脆弱。她的眼圈红红的,像是抹了好看的胭脂,还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我…”虽然不晓得她为何突然这样,但是他还是对着这个仿佛突然幼化的女子放软了声音,“下雨了,我去购把伞。”
冷秋就这么一直凝视他。半晌,松开了拉住他的爪子,偏开了头,闭了闭眼。
他,不是他。只是有那样一瞬间,她把他当做了当年的无殇哥哥。同样是短短的一句“等我”,她是那么相信他,她一直在原地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