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每天都不好,”吴青春说,“每天都提心吊胆,忧心忡忡的,担怕客户恶意投诉,担怕总部不分青红皂白滥罚款,担怕宣白不拔在月账单里乱做手脚,担怕诸如包仓费一类的闲杂费又上涨,还一连多日为一个季度的房租发愁,总之,他每天过的都不如意,尽管你看他表面风平浪静的。”
显然,我想这已足够说明因由了。吴国每天的派件量多达七百余票,当然还有上千票的时候,尽管不很多,但已足够他们三人饱受忙碌之苦了。总之,所谓的七百票也好,一千票也罢,归根结底都要跟这些客户打交道的。这就意味着他们每天都会遇到同等数量的形形色色的客人,而这庞大的数字背后总少不了一些社会渣子,用吴国的话说,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喜欢投诉,喜欢找茬,喜欢颠倒黑白和无中生有,当然还不乏有穷疯了的,想从快递员身上捞金捞银。
“吴国个性像我,”吴青春直言不讳,“是个很要强的人,总想着把所有事情干好,把他的客户招待周到,像他心里想的那样。这一来,难免不跟那些爱挑刺的人,故意找茬的人杠上,于是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甚至有时打打杀杀的,而到头来呢,那些人个个完好无损,却是他吃了哑巴亏,忍气吞声不说,还可能被宰一笔。”
吴青春最后说那医生没再给吴国开一粒药,倒是叮嘱他切忌忧愁、暴躁、恐慌、焦虑等,心情务必放轻松,放平稳,切忌起伏不定,当然还需戒酒戒烟,戒掉熬夜等不良习惯,而这所有一切,必须建立在一日三餐及时和适量之上,否则一切白搭。
但话又说回来,吴国倘若遵照医嘱,那他的快递事业也许早就关门大吉了。吴青春说除非他改行,否则一辈子都难好转。
总之,到此为止,我想我该简单总结一下了。
这天吴青春滔滔不绝跟我讲了诸多关乎快递的事,当然题外的事也不乏其有,譬如她有一瞬间,情到深处时向我透露了她跟吴国那段惊艳了时光的姻缘——也许身浴爱河的人并不觉得,但老实说,至少我感到十分艳羡,在吴国无房无车无固定事业——在多数人眼里简直是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吴青春毅然决然嫁给了他;而且,实际上吴国说他老家在偏远的农村,那里穷乡僻壤,人烟稀少,交通也极为不便,甚至吴青春说那地方连洗澡都很困难——当然在这里我只想说,使我有一阵感到很不镇定的,是较于吴国更令人向往的吴青春的城市的小康生活,没错,吴青春生在城里,家境比吴国优越的多,即是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依然选择了为爱结婚。老实说,我那时真想让我那重庆的女友也知道吴青春的故事,甚至,还包括我周围所有女孩。在这方面,你不得不承认吴青春她是个感性的人,当然我是说她很有人情味——这在我认识的女孩当中并不多见——她们大都非常现实,手高眼低,对物质的东西十分敏感,甚至可以不讳地说,她们眼睛里充满了金钱。
我相信在我接手快递前,这是吴青春跟我讲话最多的一次了,因为往后她几乎像空气一样消失了,包括她私人的联系方式,转眼也不在服务区,显然也都换掉了,尽管我跟她还有一些账务关系(那是在接手前两天,她把所有快递用品打包,当二手货半价处理给我,那时我身无分文,鉴于此,她还给我赊了账,约有一万多)。
快递的事,我们谈论了‘如何对付投诉客户’,‘签字底单无用论’,‘菜市场口的快递店’,‘新时代快递超市’,以及‘宣白不拔在账单上大做手脚’等等,而谈论最多的大概要数‘宣白不拔在账单上做手脚’了,因为从吴青春的口气中我听出来,她始终对她的上级不满,而且抱有极大的仇视情绪,如今已到了根深蒂固的程度。对了,一说到白不拔,我还想再替吴国正名——他母亲并非白不拔说的生病瘫痪在家,而是一直在帮吴国干快递来着,那不过是白不拔例行的商业伎俩。
吴青春说从接手快递以来,老人就开始帮她儿子了,到现在满打满算已有五年光景了。忙季时老人在店子里充当一个人手,不,还比当初花钱请的人能干和牢靠,几乎一个顶俩。但有一个缺点——即是她人太诚实,有着农村人普遍的淳朴和善良,也许这算是一种缺点。她干起快递来又拗又倔,责任心还蛮强,喜欢跟那些人事实论事,讲老实话,譬如说公司大卡车回来晚了,原因是老板为省钱,请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导致的,而她总会说她眼睛里看到的,说,“车子回来晚了。”却不会造个谎,说是因车子‘爆胎’,路上遇堵,或者干脆像吴国常说的‘抛锚’、‘熄火’等经典典故。于是,她就跟那些人讲实话,讲道理,最终招来诸多关乎‘服务态度’的投诉,以至吴国曾还专门跟在后面安抚,表演,甚至向那些人垂首认错,而实际上那些人是蛮不讲理的。那些人往往只会嫌恶她,说她‘老东西’,说她不专业等等,显然这都是丧气话,对她那十分要强的性格来说,无疑是很受打击的。吴青春说有一次关于一件什么事,具体没说清楚,只发现她跟一个客人说高了,那人说要投诉她,于是她当场就急的哭了出来。
吴国父亲呢,当然也并非白不拔所说的腰疼病复发之类,实际上他四肢健全,身体无恙,也帮吴国干了好些年头了。他身上唯一的缺点是不识字,包裹上的名字他一概不识,因此只帮忙做些体力活儿,譬如装货,卸货,以及理货时负责拾货上架等。此外便是在大忙时帮忙盯识摊子以防窃贼,还帮忙捡拾快递盒打包之用。
这一来,实际上吴国店子里已有五个员工了。吴青春说她每月把小肖的工资(两千二)刨除后便所剩无几,即是说揽件和派件所收入的,减去公司‘摊罚克扣’的,减去房租水电等日用的,减去她的员工小肖的工资,所剩的便只有七八千元的样子,最后这些钱是四个人来分的。而要分得这些钱,必须每天从早晨五点开始,一直工作到晚上十点多钟才结束,这期间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忙,断断续续,根本停不下来。还有,他们没有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