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路上堵车,夏弦花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才到家,她熄了火在车里静坐了半个多小时,车里温度不算低,天生手脚冰凉的她手跟脚仍旧僵得发木,却还是不想动。 下午发生的一幕不断在她脑海里回放,萧泽的话,她自己的话一遍一遍重复,每个字都记忆深刻。她想起萧泽的脸,微微有些脸红,内心的那种愉悦感悄悄蔓延,只是还来不及欢喜就被另一种挫败又无奈的情绪掩盖。 真没用,她骂,然后抬起“麻木不仁”的脚走下车来。她表情扭曲的在原地蹦跶了一会儿,待那种难受的感觉消失才朝电梯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电话响了。 “什么事?”她懒洋洋的问。 “还在睡觉?这么没精神。”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中气十足,在安静的车库里恍如一记惊雷,好在夏弦很有先见之明的将电话移开耳朵近二十厘米的距离。 “没有,刚从外面回来,在等电梯。” “那正好,直接出来,我请你吃饭。” “改天吧,我累了,想睡觉。” “这么早睡什么觉?你这叫浪费生命懂吗?少啰嗦,快出来,今天是姐姐我的大日子,是好姐妹就赶快出来。” “什么大日子?” “到了再告诉你,地址发你手机自己看。”对方打着亲情牌的“强迫”邀请方式,夏弦已经习以为常,她微微弯唇将手机放进兜里。 打电话来的人叫向丽,夏弦的大学同学兼室友,毕业后嫌做设计师太累,很有远见的应聘到一所中学当美术老师,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用现行的评判标准,这个向丽就是个标准“二货”,性子大大咧咧不说,犯起迷糊来连地球是圆是方都要怀疑,给人感觉头被门板夹过。 俗话说人以群分,是以苏引月弄不明白为何时间观念精确到秒的夏弦会跟拖延症“二货”向丽成为密友,按她的理解向丽的思维跟行为够被她掐死无数次,而夏弦的智商明显在自己之上。 对于这个问题夏弦的答案也很欠扁,她说:“或许每个人都需要一到两个以为忍受不了却偏偏含着泪也会全盘接收的损友。” 大多数友情产生于志趣相投,但也有更多时候萌发于真心相交。二货向丽特别相信缘分,夏弦是她在大学认识的第一个人且恰好颇具眼缘,所以整个大学四年她以自己的方式使劲对夏弦好,掏心掏肺的好,好到恋爱经历接近于零的夏弦认为所谓理想型男友也不过如此。 向丽对自己全方位满意,无论身材相貌学历还是家庭背景,唯独“痛恨”自己的名字,按她的说法姓向是一件多么有诗意的事情啊,可以像雾像雨又像风,还能向南向北向东向西,多有想象力,可她爸偏偏给她取了个俗不可耐的名。 向丽——像花朵一样美丽,烂大街的名字平凡得足以打消所有男人的性幻想,好比一颗绝美钻石装在烂木箱里,除了遗憾还是遗憾。 夏弦一边开车一边盘算着向丽电话里所说的“大事”,不自觉就满脸笑意,她找她似乎从来就没有“小事”。 到了约定地点,向丽十分罕见的先到了并点好了菜,见了夏弦也不似从前那么聒噪,不止静静坐着还一脸的高深莫测。 夏弦走到她对面坐下,很认真的打量了一番:“你说的大事就是让我来欣赏你精致的妆容?”她微微点头,“嗯,不错,今天这张脸我给九十分,少十分是因为被我看出来你化妆了。” “看出来就要扣分?你这算什么评判标准?” “你不是一直追求素颜吗?还说什么男人就纯天然,讨厌浓妆艳抹一身脂粉味。” “我那就是懒找的借口,男人喜欢纯天然?骗鬼呢,男人说喜欢素颜,前提是你素颜漂亮,那群肤浅的视觉动物,外貌过不去再美丽的心灵都白搭。” “你在说你自己?想当初傅小伟喜欢你那么久,你一句身高不够就直接PASS掉,连表白的机会都没给人家。” “你不拆我的台会死是不是,就没一句好话,不是戳中我的泪点就是我的痛点,好吧,我勉强承认我也是个肤浅的俗人。” “原来傅小伟还是你的痛点加泪点?真没看出来。” “那是当然,好不容易有个人真心喜欢我,可惜……” “可惜踏破了你的底线,男人可以没长相,但是不能没身高,对男人来有身高没长相是遗憾,但有长相没身高就是愤怒,你那些歪理我都会背了,你还能再毒舌一点吗?” “能,只是怕你的小白心脏受不了。” “行,不跟你纠结这个问题,找我到底什么事?丑话说前面,如果又忽悠我,当心我掐死你。”夏弦抛给向丽一个颇具警告意味的温柔眼神,等着她编理由。 “我失恋了算不算?” 向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惊得夏弦险些摔了手里的杯子,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问:“你跟张直分手了?” “用不着这么惊讶,虽然我跟他交往是奔着结婚去的,但是事实证明现实有时候的确比理想骨感,” “发生什么事?” “他出轨了,三年的感情到最后也是狗屁一个。” 夏弦看着平静得有些过分的向丽,脑子百转千回。 什么叫出轨?是精神还是肉体?如果是肉体,那是证据确凿的推断还是直接捉奸在床?她想不了太多,只是知道能让向丽下决心离开张直的事一定不是小事。 “什么时候的事?你……看到了?” 她尽量斟酌自己的措辞。 “大概四个月前他在他一高中同学的婚礼上遇到了他的初恋,一个据说跟他分开后一直单身的漂亮女人。然后后面的事完全复制了电影里的狗血剧情,他初恋一个人过得很辛苦,每天总有很多麻烦事无法自己处理需要他帮忙,什么家里灯泡坏了、水管坏了、热水器坏了、下楼梯扭伤了脚等等所有你能想到或者不能想到的麻烦。 我就奇怪了难道张直是灾星吗?遇到他之前她过得好好的,遇到他以后多灾多难不说还生活不能自理了。我的性格你知道,对这些事一向后知后觉也不太计较,但次数多了难免不痛快,有一次晚上她居然说什么迷路了让张直去接她,我当时就爆了抢过电话让她直接找度娘。” “然后张直跟你吵了一架说你小肚鸡肠不信任他,跟着就冷战?” “答对,真不知道你是了解我还是了解张直。” “都不是,只是这样才符合肥皂剧情。” “……” “我们冷战了三天,他来找我跟我道歉,答应不会再有过多接触,我气消了就原谅了他。然并卵一周后有天晚上他跟我说要加班,我无聊就约了同事看电影,你猜怎么着,我们居然在电影院遇到了,同一场次同一排,不同的是我挽着我同事,他贴着那女人。” “一起看电影也不一定就有问题吧?万一是碰巧遇到了?他没解释什么?”虽然夏弦自己也不太相信这种关系能纯洁,却也不想火上浇油,把当局者带偏。 向丽一副“你不是第一个怎么劝我”的表情,愤愤道:“两个人都抱在一起亲上了,还解释什么?” 夏弦脑补那画面心里就堵,一时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半响才问:“你不会大闹电影院吧?” “你看我像那种人吗?说来我都佩服自己,我跟不认识他似的坐在他旁边看完整部电影,然后回家搬走了所有的东西。” 看着向丽已然发红的眼眶,夏弦知道她在克制,克制那种已经渐渐弥漫进空气里的忧伤。她不知道向丽究竟有多喜欢张直,却知道她为这段感情付出过多少。 她走到向丽身边坐下,揽过她的肩膀柔声说:“想哭就哭出来。” “不哭了,早就哭过了。”向丽拿纸巾按了按眼睛,吐口气,再开口声音已经哑了,“夏弦,平时我总是大大咧咧,一副没有长醒的样子,其实我只是不想去猜不想去计较,不代表我真傻,我很‘二’,但我只在朋友和喜欢的人面前‘二’。” 向丽伸手环住夏弦,用尽全力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你知道吗?其实有时候真羡慕那些真傻的人,笨一点烦恼也少一点。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我在学校宿舍住了一个多星期,除了上课就躺在床上发呆,你知道我不爱哭的,这次总算明白课文里写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嘴上说着绝不原谅但我真的很希望他会来找我,前三天我寸步不离的守着手机晚上睡觉都不踏实生怕漏掉他的电话,可惜他没有,甚至连一条短信都没有。 到了第四天,我突然不想再等了,一气之下抽出电话卡扔进了垃圾桶,把他其他联系方式也删了,期间我动过把电话卡捡回来的心思,但终究没有。” “嗯,我懂。”如果一个人真要找另一个人,没有电话算得了什么。 “到了第八天,他终于来找我了,可惜我已经决定放弃这段感情了。七天时间已经足够消磨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所有期待,他看似痛苦又后悔的表情在我眼里都成了讽刺,没说两句话我就把他轰走了。” 夏弦没再说话,只是揽着向丽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道,这就是她喜欢向丽的地方,小事迷糊大事绝不含糊,即便再爱一个人也不会打着爱情的幌子自欺欺人,敢作敢为到孤注一掷,不给自己任何心软犹豫的机会,这种“快刀斩乱麻”的魄力不是人人都有的。 许是两人的姿势太过暧昧,看得上菜的服务员一脸严肃,只是那刻意目不斜视的样子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意味深长。 菜上齐了,向丽也终于调整好情绪,她放开夏弦,说的第一句话是:”我靠,这分量也太少了吧,卖相也一般,奶奶的我同事推荐的什么破地方,让我怎么办大事啊。” 说罢,她拿起电话就对着她口中的同事一阵教训,二货本质尽显,仿佛刚才伤春悲秋的另有其人,所谓出轨失恋不过是讲的别人的故事。 夏弦懒得听向丽打电话瞎扯,自顾吃起来,分量的确是少,所以一定要在二货反应过来之前先下手为强。 饭吃得差不多,向丽突然问夏弦:“你最近怎么样?除了工作就没有想过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一直这样想,可惜没遇到可以轰轰烈烈的人。” “是没遇到还是没追到?”向丽有心戏弄她,一边暧昧的笑着,一边将手放到嘴边,故作姿态的压低声音,“哎,你还是处女吧?” 夏弦差点被这句话噎死,脸也微微发烫,不是她矫揉造作装幼齿无知,只是这二货思维太快,她跟不上…… “是又怎么样?”好半天,她才表情不自然的说。 “真丢人,我要是你真不好意思跟人说。” “……” “好歹以前在学校也是院花级的,你能不能让我刮目相看一次?我真是服了你的耐性了,你是想在心里砌一座扎了钢筋的长城吗?都这么久了别说进展了,你倒是让我看到行动啊。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能不能直接了当点,走什么迂回路线? 我告诉你不是所有红军都能越过雪山草地,对于男人本来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选,喜欢就拿下推到倒,不喜欢就赶走拉倒,没你那么多弯弯绕绕,你说你一个接受十多年外国文化熏陶的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痛快,您还真打算八年抗战呢?哦,八年抗战都是抬举您,您这完全是大汉和匈奴间看不到头的拉锯战……” “设计学院的孩子不跟文学院的孩子斗,向二货你这口才教美术屈才了,应该教语文专门培养演讲人才。”夏弦说罢站起来,扔下一句,“我去趟洗手间。”便逃也似的走开。 “你干脆说我适合搞传销或者去国家信/访/办搞接待。”向丽对她屡试不爽的“尿遁”路数无可奈何,却也不恼,只对着她的背影抛去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恨恨眼神:“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夏弦洗了几把冷水脸才压制住那股从脸颊蔓延至耳根的灼热感,她不是无知少女,对于男女之事虽没有亲身体验,但到底不可能一窍不通。意淫有过,春梦也做过,那无数次充盈至脑海的清俊面庞是深埋在心底的火种,只需要一点氧气便会迅速喷发,比如现在…… 自己真的太迂回太扭捏吗?难道前途难料的孤注一掷真的比万事俱备后再一击即中好? 或许是,起码痛快些,束手束脚的纠结前行实在也不符合她的性格,在这样下去可能还没等到那一击她就疯了。 要么拿下推到,要么吓走拉倒,她扔掉手中被揉成团的纸巾,心里总算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