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初刻,日头已经不甚毒烈,十里街上相比正午时也更热闹了些。 整条长街,从街头至街尾,卖香制香的大小铺子摊子有十余家之多,但最有名气的还数云香阁。 小伍儿身穿着云香阁统一制的青色马甲,笑眯眯哈着腰将一位刚买完香的妇人送出门去,站在门槛外的台阶上目送客人走远。 正这时,迎着他的目光来了几个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的公门衙役,远远看着十分醒目。 小伍儿一看这些人的阵仗,心中便猜八成是街上哪家的铺子出了事。 他想看个热闹,又有心趁便偷个小懒,便不急着回铺子里去,视线紧跟着那些衙役,擎等着看他们究竟停在哪。 待他们向这边越走越近时,小伍儿才注意到,衙役们中间拥着的还有一个素衣平民。 此人五短身材,头发稀落、小眼睛、蒜头鼻、厚嘴唇,更兼面色晦暗发黄,实称得上又矮又丑,百里难挑一。 不过一个眨眼的短功夫,衙役们已停在了云香阁门前。 “这儿可是云香阁?”一个高壮的黑胡子衙役当先开口。 小伍儿愣了一愣。 黑胡子衙役见他不答,怒瞪着双眼拔高了声音又问一遍:“小子,问你呢!这儿可是云香阁?” 小伍儿被他吓得腿肚子直打颤,连忙结结巴巴答道:“是、是,官爷、官爷......有甚......” 他还尚未结巴完,矮丑男人就上前来急吼吼打断了他的话,“王珍珍在不在?” 对着他,小伍儿立即收住了脸上的惶恐,斩钉截铁地道:“咱这儿没有叫王珍珍的!” 另一个看起来有些精明的衙役插嘴道:“什么王珍珍,余晚晚!余晚晚在不在?” 后半句自然是问小伍儿的。 小伍儿又怂了,喏喏说道:“在、在......” 大胡子衙役有些不耐烦:“啰嗦什么,先进去找人。” 小伍儿无奈,只好领着他们进去。 铺子里正有七八个娇客在选香,乍一见铺子里来了这些凶神恶煞的衙役,立时都惊作一团,叽叽喳喳喊叫起来。 “都别说话!” 黑胡子衙役高喝一声。 大厅之中戛然安静下来。 矮丑男人四下睃了一圈,并未见到自己要找的人,便很不客气地推了前面的小伍儿一把:“余晚晚呢?” 小伍儿愤愤瞪他一眼,本不想答,但衙役在旁,不敢不说,只好拿手指了指上头,道:“和我们东家在二楼。” 黑胡子衙役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吩咐他道:“去!让她下来,连你们东家一起,咱们有话要问。” 小伍儿慌慌忙点头应了,滚瓜一样奔上了楼。 矮丑男人有些耐不住想要追上去,黑胡子按住他,不容拒绝地道:“是不是还不知道,莫要寻衅找事。” 方才他们招摇过街而来,半路上就已吸引了不少百姓的关注,有不少爱凑热闹的甚至一直在后头跟着,这会儿都跟着挤进了云香阁。 其他几个小伙计本想将这些闲来看热闹的人赶出去,但无奈人多又都不愿意走,只好放任不管了,尽量看好铺子里的货品为是。 矮丑男人自小伍儿上了楼后就一直死盯着楼梯口,好一会儿,才听一阵“咚咚”的下楼声响起,先冒出来的正是小伍儿。 小伍儿恭恭敬敬地扶着一个年轻男人下来,嘴里说着“东家慢点儿,东家这边走。” 此人就是眼盲的云香阁东家杜秋生。 他们俩刚转出楼梯口的时候,余晚晚便也随后袅袅婷婷地现出了真身。 “王珍珍!” 矮丑男人在看清了余晚晚的面目时,立即暴喝一声,破口骂道:“臭□□!终于让我找着你了!” 他拔腿就要冲过去,黑胡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赵发才!衙门办事按规矩来,休要胡闹!” “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可他那点力气哪敌得过又高又壮的大胡子,不管怎么扑腾都挣不开。 杜秋生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听力是没问题的。他虽不知道“王珍珍”是谁,但他听得出是冲着余晚晚喊的。 余晚晚自然也看到了又矮又丑的赵发才,一刹间脸白得没了血色。 “晚晚?” 杜秋生有些担心她。 余晚晚听到他温和的声音,心绪莫名地缓缓平静下来。 她紧着嗓子应了一声,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 当事人俱已到齐,长相精明的那个捕役走出来高声道:“云香阁掌柜余晚晚,现有奉阳人氏赵发才,指认状告你骗其钱财,数额巨大,你可认?” 杜秋生摸索着挽住余晚晚的手,当先说道:“官爷,方才这位公子所喊明明是‘王珍珍’,这与晚晚有何干系?” 捕役解释道:“余晚晚很有可能用过‘王珍珍’这个化名,名字是假,但人总是真的,受害者赵发才如今已经亲身确认王珍珍就是余晚晚。” “官爷。”备受众人瞩目的余晚晚终于发了声。 只见她丢开杜秋生的手,向着各位捕役盈盈福了一福,启开朱唇柔柔道:“回官爷,奴家自小就只叫过‘余晚晚’这一个诨名,不识得什么王珍珍,也更没有改名过。至于这位公子......” 余晚晚看了一眼赵发才,微微笑了笑,才道:“奴家从未见过,何谈骗了他甚多钱财。” 赵发才没等她话音落地,就迫不及待地反驳道:“你放屁!你他娘的就是个专门骗男人的骗子,你说的要有一个字是真话,老子当场脱了衣服照着郃州城跑三圈!” 听他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围观的人群里爆起一阵极其热烈的讨论声。 余晚晚被他一通骂,面上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强撑着镇定的表情说道:“公子休要血口喷人,出言不逊!” 赵发才激动地脸红脖子粗,嘶哑着吼道:“骂你怎么了?老子都想扒了你的皮,生剁了你!” 奉阳城东大街地界上的人都知道,赵发才视财如命,开水烫一遍都拔不掉毛的铁公鸡一个。 当初余晚晚化名王珍珍骗他的时候也是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得到了他一点点的信任。 赵发才年过三十还未娶亲,本性里有些好色,一直想觅得一个有才有貌温柔可人的小娇妻。 余晚晚知道他的心思,待得时机成熟之后,便毅然自荐枕席,通过献身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这才得以卷了他的钱财跑路。 一夜之间,到嘴的娇妻没了,所有身家不翼而飞,可想而知,赵发才到底有多恨余晚晚。 “行了!”黑胡子眼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越来越多地挤进来,这俩人说来说去也得不出个结果。 “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都去衙门里说话,咱没工夫听你们在这叽叽歪歪。” 黑胡子说着一挥手,随行来的两个小衙役跑上前去,一左一右围住了余晚晚。 杜秋生听出事情不对头,一下慌了,急声喊道:“官爷......” 黑胡子彻底没了耐性了,粗声粗气地道:“有话到衙门里说!” 杜秋生心知惹恼了官差对余晚晚没什么好处,便不再吭声。 余晚晚做贼心虚,一双腿已是软了,但看杜秋生仍然对她坚信不疑的态度,心中便还存着一线希望。 “秋生,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被冤枉的。” 杜秋生恳切地道:“嗯,我相信你。” 两个衙役用锁链锁住了余晚晚的双手,牵住她,防止她半路逃跑。 杜秋生还没来得及再多加嘱咐,黑胡子已是高喊了一声:“回衙!” 一行人来得快,走得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