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提醒过你，小心尹晗真。那丫头跟她妈一样，看见男人就不死心，我的两个弟弟被她迷得七荤八素，一个还把命给陪进去，就该知道，这对母女绝不是好东西。”尹静姝抱着手臂，看着自己女儿忙来忙去，将女婿的东西扔了一地。　　　　尹白熙拿起一个抱枕，泄气地坐到床上，眉毛快打起结来：“沈修远真是有毛病，跟他说了尹晗真脑子不好，让他少去打扰，他还非不信。”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让你别跟他结婚，你不也没听。男人，要么像你爸那样一点儿本事没有，只会吃软饭，要么有点儿本事，就想着处处留情。你既然冲着他的本事跟他在一起，就别怪他多情。”　　　　好不容易找到落脚，尹静姝斜跨出一步，脚尖踢到个玫红色的小箱子。箱子滚出几圈，发出“咯啷咯啷”声响，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尹白熙神情顿了顿，光着脚跳下床来，一把捞起箱子，放在膝上打开。箱子里边铺着蓝色内衬，四四方方的空间被分成一个个小格，其中一个小格，放着一串小小的水晶首饰。　　　　这是两人确定关系时，沈修远送她的礼物。那时两人还在读大学，沈修远手头并不宽裕，却用当年的奖学金，给她买了这样一个奢侈的首饰盒，还说总有一天要把这个盒子填满。　　　　虽然他后来真为她买了不少礼物，但这个首饰盒却逐渐被忘在角落。　　　　如果不是在大一的时候就遇上他，并且认定要和他共度一生，她可能也会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甚至也有可能，爷爷此刻借以与杜家联姻的对象，是她尹白熙而不是尹晗真。　　　　可是她知道，他给与自己的耐心与呵护，就算嫁给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也未必能得到。跟在爷爷身边，她见过太多地位不凡的家庭，也曾目睹夫妻之间的貌合神离，她并不想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勉强生活。　　　　心里做好决定，话已到嘴边：“沈修远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尹晗真勾引他，我不会离婚，也不会输给尹晗真。”　　　　尹静姝冷笑着看向她：“是吗？你要不这么说，我倒相信你一点。你可别忘了，从小到大，你就没赢过她。比成绩成绩不如她，比手段手段也不如她，要不是她三天两头装可怜装无辜，你爸当初为什么先救她？还不说你爷爷打的什么算盘，拱手把家产送给那样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尹家血脉的私生子。”　　　　“她一贯擅长装模作样，现在正好，脑袋空空，又配着一副好皮相，是个男人，都想占她便宜。你觉得你赢在哪里？”　　　　“我不管，我不会把沈修远让给她。”　　　　“有时间说这话，不如把自己男人看牢一点。”抬脚踹开满地杂物，尹静姝走向门边。　　　　在医院养了几天，尹晗真回到家中。小腿恢复需要一段时间，在此之前，只能靠拐杖和轮椅行动。不能再像当初那样随意晃荡，让她陷入了短暂的忧郁。　　　　临着出差去项目，沈修远又来看她。据说他已经搬出跟小熙的家，大抵知道事由，尹晗真不太想面对他。 　　　　天气阴阴，沈修远推着轮椅，远离别墅，将她带到一排柑橘树下。浓绿的树叶晒足阳光，释放出诱人香气，金色的柑橘挂在枝间，硕果累累，令他不禁想起某些吉祥的寓意。　　　　倒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蹲下身来，视线与她齐平：“我来找你的原因，你应该已经猜到，不过这当中还有些误会。”　　　　“小熙还在生气吗？”　　　　她似乎不想讨论他提到的那个原因，但这正是误会的所在。　　　　他坐到地上，圈着膝盖看向她，声音多了些耐心：“她本来就爱发脾气，过段时间就会好。我想跟聊聊，之前说过的喜欢。”　　　　感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急忙出声撇清：“沈妹夫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沈妹夫。”　　　　“是这样的，”沈修远视线掠向远方，笑容带着自嘲，“我跟小熙是夫妻，本来应该喜欢她，但不能说每时每刻都喜欢……上次跟你聊的那件事，其实有些复杂，你现在无法理解，也不必太当真。”　　　　虽然这句解释反而将她弄得晕头转向，但总算松了口气。　　　　“那你们为什么吵架？”　　　　“可能是因为带着不同的心情，无法理解对方。说起来，小熙最近变得很奇怪，我对此也有所猜测。”他这话越来越像自言自语，尹晗真如听天书，只好沉默地听着。　　　　“可能是因为你吧，岳母一直拿她跟你做比较，她从小就嫉妒你，可你落水的时候，以为你活不过来，她又是哭得最惨的一个。我觉得她对你的感情很复杂，就像是又爱又恨，你能理解吗？”　　　　尹晗真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为什么恨我？我以前是坏人吗？”　　　　“我以前跟你接触不多，不能说对你有所了解。不过她之所以恨你，或许并不怪你。你知道你的身份，是嘉盛的太子，这是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因为有很多人看着，所以他们不免对你存在喜欢或者讨厌的情绪，也有很多人会想利用你，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那沈妹夫呢？沈妹夫讨厌我吗？”　　　　“我？”他淡淡笑着，这笑容与杜子豫有几分相似，令她蓦地感到心痛。　　　　“我可是站你这边的。”他眯起双眼，望向那栋红砖白漆的别墅。　　　　“滴答滴答”，细雨如织，铺开在褪色的天地间。　　　　远处树影重重，仿若团团紫雾，融化在绵绵烟雨中。杜子荣手撑红伞，立在别墅跟前。挺拔的身姿纹丝不动，好似正值壮年的猎豹——肌肉紧绷，饱含力量，黝黑的眸子神采奕奕，目不转睛，盯着逐渐靠近的猎物。　　　　两人已至檐下，沈修远的外套搭在尹晗真脚上，她抬起头来，微蜷的长发挂着晶莹的水珠，粉白的嘴唇开了开，并未发出声来。　　　　这是两人第二次正式见面，在这之前，在逐渐模糊的早年记忆中，他们本应见过不只一次，但越过漫长又充满变数的青春期后，彼此都重新成为了陌生人。　　　　是个美丽的女人，美丽又充满戒备。这是上一次在订婚宴见面时，她给他留下的印象。她穿着蓝色纱裙，被宾客所簇拥，满头装饰流光溢彩，让她看起来沉重得无法转动脑袋。　　　　她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立着，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但她却不是格格不入的闯入者，她是那里的新主人，每一个宾客都对她毕恭毕敬，他们搜肠刮肚，用尽一切繁复又华丽的辞藻，为她的美丽添砖加瓦，仿佛她不再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而是奥林匹斯山上的女神，用目空一切的傲然，藐视她卑微的信徒 。　　　　如今一个多月过去，昔日那道森严的围墙，仿佛平白失踪，只留下这个看似别无长处的女人。在她缺乏血气的脸上，惊喜、迟疑、失望的神情一闪而过，唯独留下些好奇。　　　　片刻，那张被阴影笼罩着的灰蒙蒙的脸，勾起和煦的笑意：“我是杜子荣，你的未婚夫。”他对她并无兴趣，想不出更好的词汇介绍自己。　　　　沈修远望着两人，露出异样表情，但这并未持续多久，冯叔很快出现在门后：“既然都到了，那就进屋吧。”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顿，接着说道：“小姐也先去换身衣服吧。”　　　　“哦。”她乖顺地应着。　　　　话音刚落，却被杜子荣抱起，他喉结微微震动，声音低沉：“我送你上去。”红伞被他扔到身后 ，孤零零地翻倒在雨中。　　　　冯叔的笑容几乎凝固，像一副面具，不自然地挂在脸上。沈修远只是沉默地看着两人。　　　　心里涌起一阵窘迫，她将手垫到他胸前，试图将两人隔开。可男人手臂箍得太紧，令她无法调整身子。只得将头埋低，避开两人视线。　　　　上了二层，穿过铺着蓝色地毯的走廊，黄色的几何花纹延伸至门边，杜子荣腾出一只手，推开房门，将她放到沙发上。做完这个动作，他便独自出去。为了不让她抱有期待，他并未留下会等她之类的话。　　　　这样一来，他刚才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即兴表演——用以呈现给尹峰的耳目。他卷起沾湿的衬衣袖子，边往外走，边做猜想，那位冯管家，接下来会对尹老爷子汇报什么。　　　　尽管如此，尹晗真仍旧借着换装拖延时间。　　　　凉风吹起薄纱，她拢了拢衣襟，窗外阴雨纷纷，似一副晦暗的油画。　　　　许久之后，她拄着拐杖出了房间，缓慢地经过走廊。前一刻杜子荣抱着她上楼梯，每走一步，身体忽然失重，她都害怕得睁不开眼，却又不敢去抓他的胳膊。　　　　他嘴唇紧闭，神色凝重，尽管没对人大喊大叫，却将所有不开心都放在脸上。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赌气，她有所直觉，他就像个吹得鼓囊囊的气球，经不起太多碰触。　　　　她来到刚才那个楼梯口，但她撑着拐杖，不打算从这里下去。直梯在走廊尽头，她会从那里去到一层，就像杜子豫每次来尹家那样。她站在楼梯口，想起不久之前，三叔回来的那个夜晚。那是她最后一次跟杜子豫见面。　　　　忽然间，她仿佛看到面前散开无数条道路，走向任何一个路口，都不得不放弃其他选择。通往杜子豫的小路布满荆棘，倘若执意前往，必将鲜血淋漓。　　　　身后蓦地多出一股力量，接着便是天旋地转，待她回过神来，已经不在刚才那个路口。鲜血流过眼睛，视线变得模糊。太阳穴“突突”地抽疼，她挣扎了几下，从先前扭曲的动作中解脱，换成坐在阶梯上的姿势。鼻血“簌簌”流下，刚换过的衣服，转眼红了一大片。　　　　杜子荣抱着手，安静地消失在另一道路口。他边走边想，杜子豫偶尔会跟他说些意味不明的话，那些话需要花些时间琢磨，一但想明，就会觉得他可怕非常。　　　　而刚才那道影子，不过是做了杜子豫暗示他做的事。所幸在这栋阴森森的宅子里，还有人带着跟他差不多的想法，他也不必为此脏了自己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