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呦居内,几个箱子打开了摆在屋子中央。 浅浅的灯光映着箱子,更显得其中珠光宝翠。 这些首饰与一些杂耍玩意儿,是邱鼎元前往顺州之后带回来送给嘉缨的礼物。 福枝清点着其中的物什,完毕之后看向了姚嘉缨,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惊讶:“姑娘,将军怕不是将整个顺州的珠宝摊子都给收罗回来了!这里头的钗子镯子,都得以百计数!” 顺州处于大兴国与边疆小国南越国的交界处,皇上派去治理顺州的官员与南越国勾结,差点让顺州成了南越国的领地。 邱鼎元此番前去,既整治了贪官污吏,顺便也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那南越国灭了。 京中人没几个不崇拜邱鼎元这位铁血的将军,福枝亦是,瞧着将军疼宠她侍奉的姑娘,与有荣焉。 姚嘉缨还在想着陆长风一事,神情略有些恍惚,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门忽然被人推开,嘉缨微抬头去看,之后立刻从圆凳上跳下来,福身道:“大舅。” 从李氏的院子出来之后,邱鼎元的脸色冷了一路,这时进到了姚嘉缨的屋子,看着嘉缨脸上也没个笑颜,更是气恼,粗嘎着嗓子道:“阿桃可是与大舅生分了?大舅回来也不着急去看看?大舅不在的时候,你受了委屈也不知道同大舅说一说?要不是你舅母将阿妙那事告诉我,我是不是就要被你瞒住了?” 他这个外甥女,容貌虽与他的妹妹邱长安别无二致,可是性子却完全不一样,他的妹妹仗着有整个邱家的宠爱,总是无法无天任性妄为,可是自个儿的外甥女自打被他接回来便一直沉默寡言,与他和他的妻子之间都有隔阂。 他宁愿这个外甥女能像自己的妹妹一样任性妄为,这样看着她,也便像是看见了太早病逝的妹妹,多少能抵消他失去了爱妹的痛苦。 邱鼎元一长串的发问搞得姚嘉缨有些发懵。 她看着面前凛凛威风的大舅,便想起上一世大舅死的时候,连尸骸都没找到,一时间红了眼圈,嘴唇翁动了几下:“舅舅。” 这下邱鼎元愣住了,他看着小丫头红了眼圈,便懊恼起了自己方才的语气似乎有些狠,唉唉叹了一口气,上前将嘉缨抱到了怀里,用手拭去了嘉缨眼边的泪珠:“阿桃别哭。” 邱鼎元虽刻意将语气放缓,可是他行兵打仗、发号施令久了,说起话来仍像是在命令人。 姚嘉缨却不怕,她的大舅是硬汉,可是心中却有柔情,这柔情给了大舅母、给了她的娘亲邱长安、也给了她,大舅同舅母一样,都是真心护着她的。 嘉缨伏在邱鼎元的肩头,平复了情绪之后,缓缓向邱鼎元解释道:“我没想过要偏袒二姐姐,大舅,阿桃现在懂事了,不想同二姐姐好了。” 邱鼎元的眼中精光聚拢。 他作为统帅万人的大将,识人的本事了得,李氏对他有意,他从一开始便看清了,也觉得恶心,遂冷淡对待李氏,想着如此以来,李氏便会死了心。 只是他却没想到,李氏居然会使了下三滥的招数勾引了他的二弟,嫁进了邱家。 那时他忙于军务,来不及处理李氏,而在那段时间,他二弟前一任妻子留下的那个女儿被李氏害死了。 这事也让他看清楚了李氏的能耐,李氏一个高门庶女,却有些手段,做事不留痕迹,他至今未找到李氏害死邱家大姑娘的证据,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却不想这一耽搁居然会让李氏害人的心思打到了嘉缨的头上来了,还是借着邱云凝的手,邱鼎元的眼中渐渐凝结了低沉的风暴:“阿桃,果然是阿妙在害你?” “必然是她。” 姚嘉缨从来都不愿意做一个以德报怨的人,有机会惩治害她的人,她肯定要卯足了劲落井下石。 邱鼎元冷哼了一声:“若真是她,让她挨了十大板,倒还是从轻处置了,她跟着李氏长大,果然心思已经歪了。阿桃日后切记要提防着李氏与阿妙。” 姚嘉缨虽有前世的记忆,可是对于李氏做过的一些坏事仍然是不知晓的,现在听到了大舅如此贬低李氏,敏锐地察觉到了李氏比她知道的还要坏。 李氏做过了什么? 嘉缨眼珠子转了转,问道:“大舅,为什么要防着二舅母,我觉得二舅母很好啊……” 她想从邱鼎元的口中套出话来。 邱鼎元却是皱了皱眉,李氏做过的事情,他都没告诉过乔氏,告诉嘉缨这么个七岁的女娃儿更是不合适。 不……不对,他曾经也是将那些险恶的事情都瞒着自己的小妹邱长安,结果让自己的小妹长成了一个看起来跋扈精明、实际却傻傻得识人不清的性子,他不能让小妹的女儿重蹈覆辙。 想起了小妹死在了最好的年纪,邱鼎元黑沉的眸底便浮上了几分痛苦,挥手让福枝退了下去。 他将嘉缨放到了桌边的高凳上,自己坐在了对侧,严肃道:“阿桃可还记得你的大姐姐?” 邱鼎元指的便是邱二爷的第一个女儿,邱大姑娘。 姚嘉缨点了点头。 “她并非病死,而是人为。” 夜晚的风有些凉,风声掺着邱鼎元低沉暗哑的嗓音,灌入了嘉缨的耳朵。 嘉缨的整个身子都开始泛冷—— 李氏的手上,居然握着人命? 姚嘉缨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尽快消化了这个事实,稳住了心神,道:“大舅,为什么不将二舅母送至官府?” 她虽努力镇定下来,嗓音中却含着几分掩盖不住的慌张。 邱鼎元的脸上露出了难色:“没有证据。” 嘉缨深深吸了一口气,李氏竟然如此善妒、如此心狠手辣! 嘉缨以为李氏喜欢的是她的二舅,所以便以为李氏会害死邱大姑娘是因为妒忌,完全没料到李氏会藏着喜欢自己大舅的龌龊心思。 而邱鼎元看见了嘉缨粉嫩的小脸上不加掩饰的惊惧,皱了皱眉,忽然矛盾了起来。 他既想让嘉缨看透李氏的面目,又怕李氏的险恶吓到了姚嘉缨,一时间不想继续说下去。 而且李氏对他的心思实在是让人恶心极了,难以启齿。 不说了罢,阿桃看起来已经受到了惊吓了。 “李氏既然有害人的经验,日后说不定便会来害阿桃,阿桃你定要注意些,莫让自己受了伤害。”邱鼎元说到这里,还是觉得让一个七岁的孩子自己留心提防还是不够保险了,沉默了半晌终于做出了决定,“阿桃,明日我让你舅母去给你安排个会武艺的丫鬟,不然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姚嘉缨笑了:“谢谢大舅。” …… 邱鼎元回府很快过去了两三日,也知道了珩哥儿去替姚嘉缨出气的事情,虽感慨自己的儿子有着和他一样的护短的脾性,却也知道珩哥儿这样做,是冒犯了卫长风,便在今日散衙之后,主动到了太傅府,亲自来给卫长风道歉。 邱鼎元找到了卫长风的时候,卫长风正在自己的院内打着拳。 看见了邱鼎元过来,卫长风一愣,立刻收住动作,抱拳行礼道:“将军。” 之后卫长风收回手,视线便落到了邱鼎元的后面,见邱鼎元的身后并未跟着任何人,嘴角失落地微微扯动了一下,然后便恭敬站在那里。 邱鼎元看着卫长风额上带着的汗,目光中有几分赞许,笑道:“卫公子不必多礼,不久前珩哥儿冒犯了卫公子,邱某今日,是特意来向卫公子道歉的。” 卫长风缓缓摇头道:“此事已经过去了,长风并未生气,且姚姑娘也已经带着六公子来向我道歉了,将军此番前来,实在是多礼了。” “哦,原来他们已经来过了。” “正是。”卫长风抬眼看着邱鼎元,看见他现在虽未有盔甲加身,只一身简简单单的便服,却有着逼人的气势。 怪不得,怪不得姚姑娘说起自己的这位舅舅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崇拜与喜悦。 卫长风默默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心里忽然有些烦躁。 邱鼎元轻轻笑着道:“卫公子方才可是在练拳?” “嗯……”卫长风知道邱鼎元作为赫赫有名的战神,这世上自是难有与他的武功所匹敌的,那邱鼎元唇间勾起的弧度,是在笑他拳法的不成熟吗? “既然如此,日后卫公子若是有时间,便去找云珂、云琅练拳便是,太傅告诉我说你今年十二,同云珂云琅年纪也相仿,练拳有时候不能自个儿琢磨,有对手进步更快。” 训练兵士对邱鼎元来讲是常事,又有惜才之心,见到卫长风方才练拳的动作虽尚有些生疏但却能窥见其天分与勤勉,便多提点了几句。 卫长风先是愣住,眸间波澜微起,朝着邱鼎元,再度恭敬行礼。 方才倒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