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吉山与吕吉海像两只被猎人捕获的麋鹿,被人随意塞入一驾黑漆漆的马车中,便日夜兼程地往京城赶。 吕吉海很害怕,抱住自己的弟弟吕吉山就开始喃喃自语个不停。 “山……你说那老妖婆可是要斩草除根了?她杀了咱们的爹爹,把咱们流放到徙河还不够,如今要让咱吕家断子绝孙了……” “山……你说咱半路逃,能逃得脱吗?” “山……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呢,哥哥我这就想个法子,一定要带着你逃出去……” “哥哥!”吕吉山终于忍不住唤住了他这凄惶的兄长。 “哥哥不用担心,她不会杀咱们的,要杀,早在徙河便杀了,还需得驮着咱们回京城杀?这不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吕吉山一语点醒梦中人,这让吕吉海瞬间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他一把抓住吕吉山那遍布老茧的手,急切地开口。 “对啊!山!是这个理儿啊!” “可她把咱哥儿俩捉去京城又是想做什么?” “咱们是她侄子,如今她在吕家的亲戚都死绝了,她许是良心发现了,要让咱哥儿俩承了吕家的香火……” 没错,这兄弟俩正是吕后在推行惠帝处罚贪腐的皇命时,亲手处置的她吕家两位兄长中的一位,所留下的两个儿子。吕后靠着自己娘家兄长的血,博得了她官场上的第一笔资本,当时正是因为她这种拿自己人开刀的大无畏精神,才博得了惠帝对她全身心的信任,满朝文武对她的由衷佩服。 吕吉山紧了紧怀里的自己那位仓皇又激动的兄长,轻轻拍打他的肩,给他安慰。吕吉山默默地低下头,他眸色暗沉如深潭,透出一股与他才及束发年纪,不符的沉寂与深邃—— 大明宫,我吕吉山又回来了…… …… 兄弟俩在宫人的引导下住进了大明宫拾翠殿的偏殿,宫人们将哥俩洗刷了半日,耗费了逾十缸水,终于洗出了哥俩的头脸。宫娥们送来了干净的衣衫,还将二人用迦蓝香熏了整整一日,好容易收拾妥帖了,吕家两兄弟便被扔在了这拾翠殿的偏殿休息,等着被吕后召见。 苏琬儿躲在殿门外偷偷看向殿内茶水桌旁吃糕点的两位少年,她是受吕后指派,前来查看两位吕家大侄子的,他们是吕家最后的血脉了,吕后很珍惜。 眼看就要失去太子,吕后非常不舍,她想在失去儿子之前最后试一把。吕后认为,肇之所以日益猖狂,跟他太子-党在朝中势力日益膨胀有关,太子贤明神武,要拉拢朝中保守派简直易如反掌。要灭了太子的威风,只要朝中兴起另一股与他势力相当的一派即可。太子感受到压力自然就乖巧了,就像他爹,年轻时不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嘛,可如今呢,你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至于让太子感受到压力的力量,李家的人绝对不行,要知道她收拾掉李恒费了多大的劲嘛!为了抗衡自己的儿子另寻一头狼是非常愚蠢的行为,但是,如若这头狼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那就不一样了。于是吕后思来想去半天,还真就觅得了两头小狼。噢,说小狼是不确切的,准确地说,是小狼狗——吕吉山与吕吉海。 找吕家的后代做自己的爪牙易于控制,他们除了靠自己,旁的谁都指望不上,除了可以牵制肇,还有另一个好处:吕后狠辣,可再狠辣也只是个凡胎肉身,她需要有人为她干活,在朝中为她呐喊,她需要自己的势力范围。可李家做皇帝这么多代,保守派占据了朝堂绝大多数,一次性杀完是不可能的,新提拔的官员没有根基,关键时刻想让他们撑起局面也有些力不从心。 所以,这个绝顶聪明的女人终于想起了被自己清剿得一干二净的吕家——吕家不是还有俩侄子没死吗?本宫想他们了,把他们给本宫带进大明宫来! 吕吉山此时约莫十五岁,还是个大男孩,那双狭长的凤眼里闪着精光。长眉入鬓,鼻若悬胆,唇似施朱,身姿青涩却挺拔,行动爽朗又清举。 看起来这姿容不凡的少年也是饿狠了,嘴里塞满了食物,还一个劲的往手上薅白馍,因为吕吉海吃的实在太快了,一盘子馍都被他三两下吞肚里了。 “哥,给我茶……” “自己拿。” “哥,你吃慢些,当心噎着。” “我不噎,你人小,你自个儿当心着……” “哥,这红豆饼给我留一个可好?” “你不是吃了好多块了吗?我这才刚开吃呢。” 苏琬儿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有些恍神,吕吉山—— 那是上一世与自己纠缠最久的人,他与自己在一起的时间长度,超过了后来的二殿下砚。他与自己在一起的熟悉程度,超过了她最爱的肇…… 苏琬儿清楚的记得他的左臀上方也有一颗嫣红的痣,上一世的他经常让自己摸着他臀上的那颗痣,调笑道,琬儿,你看上天都想将你我二人选配为一对,我臀上的这一点本来也该给我点眉间的,可惜本官不情愿,想跑,这不便点臀上了…… 没错,吕吉山是琬儿上一世的情人。琬儿没有夫君,她想嫁的肇被吕后杀了,朝中两派人马最厉害,一个是李家的李砚,一个是吕家的吕吉山。琬儿握住了砚,应该说是砚主动要琬儿握住他,可琬儿也握住了吕吉山。 因为琬儿的多方下注,被李韧记恨在心,可是李韧哪里知道,失去了肇的琬儿,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她没有家人,没有根基,为了活得更好,她不得不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权力与男人。 琬儿别过了头,不忍再看,虽然不想再与吕家的后人有任何牵扯,她依旧会因为吕吉山这张脸感到有些心虚—— 大德年间,吕后沉迷男色,不理朝政,终于引起民愤。鸿胪寺卿钱彧召集“大德五虎将”发动了政变,一举将吕后推下台,二殿下李砚作为李氏正统传人,也作为钱彧的女婿,当仁不让地坐上了那把金灿灿的龙椅。李家与吕家在吕后眼皮下如火如荼的争权斗争,终于以吕吉山的全面落败告一段落。 李砚的夫人钱媛之泼辣狠毒,梦想做吕后第二,将李砚吃得死死的。李砚被妻子压迫太久,原本风流倜傥的小鲜肉也变成了昨日黄花,夫妻生活更是一言难尽。某一日,钱皇后偶然发现朝中竟然还有吕吉山这么俊俏的熟男,一时间欢喜无比。 钱皇后自是不知吕吉山不仅面皮俊秀,枕席功夫亦甚是过人。琬儿善解人意,看出钱皇后对吕吉山的荡漾心思,便想尽办法做那吕吉山的思想工作。吕吉山争权失败,吕后又下台,日子那是相当的难过,内外交困,再加上琬儿的极力劝说,苏琬儿终于将吕吉山顺利塞进了钱皇后的床榻。得到吕吉山侍候的钱皇后喜出望外,对吕家及琬儿愈发友善,苏琬儿直升当朝第一女宰相…… 苏琬儿抬手按了按额角,这两孩子都挺齐整,就是看上去还有些野,需回宫向吕后复命了,顺便让吕后想个法子“调-教调-教”才堪大用。 才刚离开花窗,身前咕噜咕噜滚落一个大白馍,抬起头,对上一双同样惊愕的凤眼。吕吉山听见殿外有动静,以为是送吃食的小黄门,便冲出来想抢个先机,免得东西又被饿死鬼投胎的吕吉海吃光了。没想到,看见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宫娥…… 只有一瞬的愣怔,身前的少年瞬间缩到了地上,他冲着苏琬儿叩头如捣蒜,“姐姐恕罪,姐姐赎罪!吉山以为是哪个小公公,冒冒失失冲出来,惊扰了姐姐!” 地上的少年头戴幞头,身穿绛红色菱纹圆领襕袍,腰间铜銙蹀躞带,足蹬黑色皂靴。因着年纪尚轻,身板颇为青涩,墨黑的蹀躞带紧扎腰间—— “盈盈一握”,对!苏琬儿脑海中浮现的是这样一个词,回想上一世他宽阔的肩,魁实的健腰,苏琬儿心中没来由有些酸楚。这吕家两侄子在徙河应是受了不少苦,不然吕吉山也不会进宫后还能长那么多…… 吕吉山趴地上半天没听见有动静,狐疑的抬起头,看见苏琬儿神思惘然。他盯着苏琬儿的脸,眼中有光影闪过,目光交汇处,苏琬儿回过神来,看见地上卑微的吕吉山怯生生将躲未躲的目光,苏琬儿非常满意。 “你们二人既进了宫,便好好休息几日,皇后娘娘过几日便会召见你们。”苏琬儿低头冲他浅笑,温言宽慰了几句,这孩子十五了还如此“苗条”,当真可怜的紧,要长成他原来那般模样不啻于变形啊…… 苏琬儿摇摇头,不再看地上的吕吉山,转身兀自离去。她没看见地上原本卑微的吕吉山直起了身,他直直看向苏琬儿的背影,眼神犀利,有如一头小狼,冷冽又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