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迦蓝香幽幽,曈曈烛火下是吕后“慈祥”的眼。 “好孩子……过来。”她冲琬儿招招手。 “皇后娘娘,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琬儿深深伏地。 “抬起头来。”上首的女声沉静无波,透出一股奇异的温柔。 琬儿心中惴惴,这女人心思太深,她从来猜不中她的全部想法。尽管自己已经陪着这个女人完整的走过一世了,可如今再次面对年轻了许多的吕后,她依然很畏惧,不仅是畏惧,还有膜拜!是类似佛教徒叩见佛祖的感觉…… “好孩子……”眼前的女人用目光仔仔细细描绘她的妩媚的眉眼,嫣红的小口,玲珑的身躯——她的眼中漫溢的是疼惜、欣慰。 “琬儿,你知道本宫有多幸运能觅得你吗?你多才却不傲物,你练达却甚细腻。”吕后将身前的琬儿自地上抬起,声音温柔得让琬儿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琬儿,你恨本宫吗?” 大殿静谧,只有油灯啪地一声炸出一个灯花,惊得琬儿后背一阵发紧。原以为吕后如此赞扬自己会交代自己什么,没想到赞扬还未结束,吕后却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应该怎么回答? 琬儿仔细的揣摩,吕后不是笨蛋,真话假话一听就明,说不恨?她才杀了自己全家。说恨?自己还没那本事…… 好在吕后自己给了琬儿一个台阶下,她似是自言自语,又或是语重心长,“琬儿,本宫很难,坐在这个位置上本宫灭了自己的族人,杀了李家的宗亲……” “琬儿……本宫只是想让陛下的江山稳固一些,再稳固一些。”苏琬儿看见吕后的眼眶噙满了泪水。 她确实很难,吕后大义灭亲,为了推行惠帝处罚贪腐的皇命,她亲自处置了她吕家的两位兄长,将她吕家好容易在朝中积攒的一点点排得上号的势力清剿了个一干二净。记得上一世苏琬儿还就吕后这番一心为公,拿自己人开刀的义举感动得稀里哗啦。 可如今,她不会了—— 这两名吕家的兄长所属的两房,与吕后母亲素来不和,吕后吃尽苦头好容易做了皇后,凭什么她吕家的仇人们纷纷进京来享福?就凭他们也姓吕? 于是这位胸有丘壑的女人借惩治贪腐之机将她吕家族亲清剿了个一干二净,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不仅自己出了气,还换的朝堂一片哗然!这皇后为了惩治贪腐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吕后的风头一时间飙升峰顶,获赞誉无数。 苏琬儿仰头深深看进吕后的眼睛,她知道吕后的杀伐果决是为了什么,她打心里佩服这位皇后。对苏琬儿来说,仇恨只是次要的,它带不来权力,也换不来财富。可是吕后,却可以带给她她需要的一切。 “皇后娘娘,琬儿不恨。”苏琬儿满脸赤诚,“琬儿知晓陛下的江山需要什么,就连皇族都是为了自己的责任而活,区区苏家,就更不必说了。” “皇后娘娘有经天纬地之才,是琬儿心中真正的女中豪杰,琬儿将娘娘作为毕生努力追求的楷模,琬儿对娘娘一腔赤诚,就算肝脑涂地,也再所不辞!”苏琬儿以头叩地,向吕后诉说着自己的忠诚。 眼前的吕后很明显被感动了,她伸手将琬儿揽入自己的怀中,抚摸着她的发髻,“好孩子,本宫很高兴你能来到我们家,本宫与本宫的孩儿们都很需要你!” 苏琬儿心中一个激灵,本宫与本宫的孩儿们都很需要你,这是何意? 苏琬儿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冒进了,与这女人周旋切不可亲自上阵。今日自己不仅上了阵,还将自己与肇之间的特殊力量关系暴露在了吕后眼前。在吕后眼中人一旦有了关系,就意味着她(他)有了把柄,把柄越多,操控起来就越容易。 我可做不了你们家庭关系的协调者!苏琬儿的心中莫名的升起一丝不安,她害怕吕后会再一次把她做枪使,就像上一世一样,让她在不知觉间做了废黜肇的一杆利枪,让彼时年仅十三岁的李韧看在眼里,记恨心里。 …… 与苏琬儿一样焦躁难耐的还有紫宸殿的二皇子李砚,他独自躺在柔软的被窝中望着黑漆漆的帐顶发呆。 李砚辗转反侧,脑子里充斥着苏琬儿桃花般的笑靥,那颗嫣红的胭脂痣犹如一颗诱人的红宝石,已经深深烙在了李砚懵懂初开的心里。今夜的琬儿更美了——柔润的烛光印在她如玉的莹面上,如雪映朝霞,艳光四射,她的蛾眉婉转,朱唇皓齿,丰胸细腰,举手投足间一派风流尽显…… 二殿下李砚遗精了。 当吕后身边的大太监刘大富低声来禀,二殿下求见时,这位骄傲的母亲嘴角微微扬起,她觉得有趣极了。 “唤砚王进殿。” 李砚旋风般卷进了勤政殿。 “母后!”李砚脚蹬六合靴,身穿大科绫罗紫色袍衫,窄袖,玉带,额间一抹同色嵌宝抹额,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吕后半眯着眼看向自己的二儿子,砚儿虽比肇儿小两岁,脸上依旧稚气未脱,身材却甚是高大挺拔,隐隐已有太宗风范……只可惜脑子楞乎乎的,一根肠子通到底,只长身子不长脑子!吕后默默打量着立在堂下的二儿子,也不说话,就等着他自己开口。 “母后……” 李砚扭捏了半天,涨红了脸,终于开了口。 “母后,儿子想向母后讨要一个人。” “哦?我儿想要何人?” “您的说唱班头,苏琬儿……” “我儿为何讨要她?” “……砚……砚儿喜欢她。” “哦……我儿既然喜欢,为娘便替你问问她罢!看她可愿随你同去。”吕后眼皮也不抬,随口便如是应承。 “传苏琬儿。” 李砚原以为母亲会不肯,没想到母亲竟然丝毫不反对,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只咧着嘴焦灼地搓着一双手,望望自己的母亲,又望望殿门口。 苏琬儿听得吕后传唤,急急赶至政务殿,远远看见痴望殿门口的李砚,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不知道这个愣头青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待得见礼后,琬儿得知是李砚问吕后讨要自己,膝盖一软,咚地一声跪倒在地,神情焦灼。 “皇后娘娘,琬儿是婢女,原本不该置喙主子的安排。可是……可是……琬儿……可以请求娘娘留下琬儿麽……” 苏琬儿的头低低地垂地,声音越来越低。她有些意外,上一世她并未遇到此种难题,有可能砚王也向吕后提过,却被吕后直接驳回了。不过这一次吕后让她自己当面回应砚王,她并不以为吕后真的想将自己送给她的儿子,而是吕后不放心自己了。任何一个母亲都不希望自己儿子身边出现一个狐媚子吧,更何况昨日自己刚刚当着众人的面将肇给劝回了宴席。 苏琬儿诚惶诚恐,如临大敌,她抑不住声音里的颤抖,“娘娘,奴婢哪里做错了,请娘娘责罚便是……” 苏琬儿以头抢地,磕出了咚咚咚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 漫长的静默,就在苏琬儿以为今日自己必得要将政务殿的青石地叩出一个坑来时,上首的吕后终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轻轻走到琬儿身边,抬手将她扯了起来,一面瞟着立在堂下,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儿子,嗔笑道, “行了,行了,又不是拉你去刑场,如此惧怕作甚?砚王宫里可有妖魔鬼怪?” “你如此说话,当心砚王治你的罪。”吕后抿着嘴笑,看戏般盯着自己手足无措的二儿子。 话音刚落,琬儿又是扑通一声跪下地,冲着李砚叩头如捣蒜,“奴婢有罪,求砚王赎罪……求砚王赎罪……” “哈哈哈!你这孩子,好了好了,砚儿你也瞧见了,把人家姑娘吓成什么样儿了?”吕后仰头大笑,冲堂下呆若木鸡的李砚摆摆手,“砚儿且回去罢,你也不小了,凡事别那么冲动。” 苏琬儿心头一松,这事总算过去了,她知道吕后今日对自己是满意的,吕后喜欢有自知之明的人,忠心不二的人。自己务必牢记自己是婢仆,是吕后的婢仆,不是他李肇或李砚的什么人!墙头草,攀高枝儿,在她身边是活不长久的——何况,勾引皇子,更当斩立决。 第一次“真情流露”的李砚吃了个闭门羹,挫败感不是一般的强烈。这个脑子比较旷的皇子似乎突然长大了许多,他开始仔细揣摩苏琬儿的一颦一笑,认真观察苏琬儿的一举一动。有一天,他突然明白苏琬儿为什么拒绝自己了,因为苏琬儿对着李肇时会变得无比的耐心,她的脸颊会泛起微红,目光会变得温柔如水…… 李砚的心瞬间碎成渣渣,苏琬儿在他心中是最高贵的圣女,怎么可能同那些庸脂俗粉一般,只爱权位高的人?苏琬儿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只能为爱而爱! 尽管很失望,李砚依旧做不到彻底放弃对苏琬儿的痴念,他只站在一切能看见苏琬儿的地方,默默凝视着他的女神,用目光体会她的美好。而苏琬儿也同样很果决,苏琬儿已经有过一次血的教训了,她完全不给李砚任何回应。 前世的琬儿在肇死后,曾经有过一段最恣意的人生,她放浪形骸,快意恩仇。彼时惠帝驾崩,吕后沉迷男色难以自拔,琬儿代替吕后批阅奏章,下发政令,成为了真正的无冕之王。 可权势再大也只能是一个侍中,苏琬儿的权势没有根,皇位上的主换了,自己便得下台。而惠帝驾崩后,李家后人便与吕家后人为了吕后屁股下位置的继承权斗得如火如荼,无根的苏琬儿做出了今生在她看来错得最离谱的决定: 她再一次多方投注。 她一方面攀紧了当时最有可能坐上皇位的李家二殿下李砚,另一方面又与吕后最为看中的,曾一度想传位与之的吕家大侄子纠缠不休,而苏琬儿吊住这两派势力领头人的绝密武器,则是她自己的身体。 如今重生后的琬儿重新制定了一套完整的延长生命计划:首保李肇,如若保不住他,就紧跟吕后,吕后崩,则护紧李韧,总之一句话,紧跟李家有肉吃! 至于吕家那个人……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