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醒来的时候觉得有点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一边身子冷一边身子热。　　　　什么情况？　　自己到黄泉之地了？　　没听说黄泉幽冥是冰火两重天，传说中黄泉幽冥之中唯一的特征便是千里彼岸花，哪来的冰火两重天？　　　　年轻人不由睁开了眼。　　火是来自身旁的篝火，冰....年轻人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到有好几个冷源，自己这是在哪？　　　　年轻人最后看向正往篝火里添拆的子婴，子婴的身边插着一柄黑色长剑，黑色长剑的长度与色泽都太过引人侧目了，哪怕看不清楚也很容易推测全貌，不由怔了下。“鸡肋？”　　　　因着小歌的缘故，母语之外，子婴如今已经能流利的说睢国的雅言，简单的一些莘城话，然年轻人说的语言他最多判断那是华族某一支的语言，具体哪支就不清楚了。　　　　诸华分支太多，又经过千年的发展，再天才的人也无法掌握诸华所有分支的语言。　　　　子婴用睢国雅言道：“你说什么？”　　虽然听出睢国雅言绝非子婴的母语，但年轻人仍旧无缝切换了睢国雅言。“鸡肋。”　　　　见年轻人切换语言的流利，子婴默了一瞬，这家伙绝对和小歌一样精通多种语言。“什么鸡肋？”这哪有鸡肋？　　　　年轻人指了指黑色长剑。“我能摸摸吗？感觉有些像我曾听说过的一柄剑。”　　子婴瞧了瞧黑色长剑，又瞧了瞧年轻人的眸子，一只手将黑色长剑递了过去，另一只手握在了铜剑上。　　　　年轻人摸了摸黑色长剑的剑身，手指不小心碰了下剑刃，立时出现了一道口子。　　年轻人并未在意，抚着剑脊，最终在剑锷与剑脊末端找到了两个错金古字。“真是鸡肋啊。”　　　　闻言子婴终于反应过来鸡肋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这柄剑叫鸡肋？”　　谁起的名字？起名废也不带这么废的。　　　　年轻人点头。“巫女若愚铸造的三柄宝剑之一。”　　“巫女若愚起名的能力挺好的。”子婴感慨的说。　　年轻人笑道：“这名字也是有缘故的。”　　子婴配合的问：“什么缘故？”　　“此剑有灵。”　　“天地万物皆有灵。”子婴道，虽然他不信，但小歌是如此说的，正好拿来用一下。　　　　“人有灵，因而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脾气。”　　子婴瞅了瞅鸡肋剑。“你莫不是想说鸡肋有自己的性格？”　　“鸡肋有个爱好，腐蚀持剑者的心智，将持剑者变成嗜血的怪物，然后换下一个目标继续玩。”　　子婴问：“那若是能够凭借自制力不受其干扰，是否就能驾驭它成为它的主人？”　　　　年轻人闻言，笑道：“巫女若愚铸造的三柄剑无法认主，你可以将它们当成人，而且是谁也无法杀死的人。不论是什么人，当谁也无法掌控它们的生杀予夺，也意味着谁也无法控制它们。”　　　　好生生的人，谁愿意做奴隶？　　子婴有点明白了，若是如此，这三柄剑未免太过人性，虽然小歌对巫女若愚的评价是除了政治，诸事皆能，但这已经不是诸事皆能的境界了吧？“另外两柄剑是？”　　　　“止杀，出鞘必见血，嗜血越多，持剑者神智越受影响。”　　“无锋，心中无杀意拔不出，而拔出了....无锋，顾名思义，未开锋。”　　子婴发自肺腑的觉得，最有性格的不是这三柄剑，应该是巫女若愚才对。　　　　“据我所知，巫女若愚距今已有五六千年。”子婴看了看一点锈蚀痕迹都没有的鸡肋，完全看不出来它有五六千年的历史，宛若一柄从炉火里取出来还没多久的剑。　　　　年轻人表示他也很好奇，没人知道巫女若愚是如何做到的，但她铸造的三柄剑的确不受时间影响就是了。　　几千年不腐蚀的剑年轻人也知道一些，但那些剑都是用一些特殊材料铸造而成的，却也并非完全不腐朽，只是腐朽得特别慢，这才几千年过去感觉好像时光不曾留下痕迹一般，但实际上还是会腐朽的，只是需要的时间更长一些罢了。巫女若愚铸造的三柄剑却不然，它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完全不受时光影响。　　　　简直是铸剑师梦寐以求的宝剑，不腐不朽，锋利如初——前提是忽略三柄剑那坑爹特性与无法认主的问题。　　　　子婴用匕首将篝火上烤着的兔子取了下来，树枝上一共串了两只兔子，本来他是想弄个羊来烤的，奈何身体状况不允许，便只得退而求其次弄了两只兔子烤着。　　　　将树枝从中间截断，递给年轻人一只。“我叫婴。”　　年轻人接过烤兔子，闻言，愣了下，好一会才回答：“我叫公羊羽。”　　　　子婴默，名字挺好听的，但一看就是走了心的假名。罢了，名字也不过是个称呼，他原本不过是想了解一下为何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与小歌有些相似。现在，估计是问不出来了，就算问出了答案也不会是真话，不问也罢。　　　　兔子很肥，公羊羽看不清楚，但掂量了下，连骨带肉得有两三斤，烤得也很香。咬了一口，外焦里嫩，火候正好，好吃。　　　　子婴还没将一条兔子腿啃完就看到公羊羽将一整只兔子给啃干净了，真的很干净，除了兔子的颅骨，别的部分连骨头都没放过，而兔子的颅骨也被吸掉了骨髓，这是饿了多久？　　　　啃了一只兔子，公羊羽显然没饱，察觉到公羊羽的目光，子婴吃得更快了，很快就将烤兔子变成了一堆骨头。　　　　公羊羽也没在意，而是问：“这里为何如此冷？”　　“有几座冰雕。”子婴回道。“看样子年代挺老的。”　　　　冰雕？　　公羊羽怔了下，旋即想起了什么。“还有什么？”　　子婴看了看，也没别的了，几千年时光，很难有太多东西保存下来。　　顿了顿，子婴看向神龛。“有一尊很高的神像，好像....”子婴皱了皱眉，起身凑近看了看，抓过一根藤蔓拂去灰尘。“这座神像竟是玉雕的！”　　　　什么人这么有钱？　　子婴觉得，修这座神殿的人莫不是傻子？虽然几千年的时光，玉已不复曾经的温润光泽，但看这神像至少一丈的身高也知道为了雕琢神龛上的神像用的料绝不可能简单。　　　　“巫真殿遗址。”公羊羽道。　　位于云梦泽密林，又有神像，除了巫真殿遗址不做它想。　　正琢磨着这座神像砸了，玉料带出去能不能换钱的子婴闻言问：“巫真殿？哪个国族修建的宫室？”真有创意，在这种地方修建宫室，也不怕走半道上就把命给丢了？　　　　“不是宫室，是神殿。”公羊羽纠正。　　宫室与神殿有区别吗？　　有的，至少此时此刻的子婴知道两者不仅有区别，且区别很大，这是小歌在闲谈时告诉他的。　　　　人族，尤其是华族的信仰与旁的分支乃至种族都有区别，华族祭祀的神很多，但真的深究一下就会发现，那些神全是人。是远古时代的名人，因为有功于人族而被人族传唱歌颂，过了几千年就被神化成了神。但完全不靠谱，理由？人族祭祀的最频繁的神灵里就有一个是春神，也是司掌农业的神，祭祀它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它于农业有很大的贡献。但小歌可以笃定的说，若是人族对春神的原形有着更深入的了解，绝不会再祭祀春神。　　　　万古第一凶残没人性的人族，于人族有大功，也有大过，功过毁誉参半。　　　　因此小歌表示，人族如今的那些庙宇里所谓神灵根本不是神，而庙宇也不能说是神庙，应该说是宗庙才对。真正的神庙是祭祀真正的神祇的地方，而大荒只有三个神，一个已经死了，还有两个，一个长眠，一个被封印。　　　　子婴仔细看了看，发现神龛之上的神像其实是一对背向而立的男女，而在神龛本身也与寻常神龛有些不一样，子婴将藤蔓全都扒开，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只神气活现的凤凰。　　　　背向而立的男女，展翅的凤凰，这是真正的神庙，祭祀供奉的也是真正的神祇。　　　　“巫真是什么意思？”子婴问。　　巫真遗址，顾名思义，巫真的遗址。　　神.的名字不叫巫真，也不叫真。　　所谓巫真，从字面上理解应该是一个叫真的巫。　　可是，谁会以自己的名字去命名一座神庙？　　　　公羊羽迟疑了下，还是回道：“巫真是远古时代的一个职司，为九州帝国驯化各种猛兽。”　　　　“那不就是太仆？”子婴道。　　不，巫真与太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太仆只是负责君王的车马与牲畜，而巫真，那可是相当凶残的战场大杀器。公羊羽挺想解释一下，但想了想，还是罢了，真要解释起来，这里头涉及的内容就太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而且很多东西都是不能说的。　　　　“太仆是百官之一，隶属于君王，巫真有上级吗？”子婴随口问。　　一般来说，官员的最终上级都是君王，但巫真，都带了个巫字，子婴直觉不是君王，王权可管不着神权。　　　　“有啊，巫女。”公羊羽回答。　　子婴闻言不由一怔，听小歌说了不少巫女的奇葩，他还真的很难想像那些奇葩是如何统治无数人的。　　****　　小歌是被人给捞上岸的，一路平安，虽然云水之上，因着近两百年商贸的兴盛，水贼多如牛毛，但在云梦泽这几条航线上还真没哪家水贼敢染指，九嶷城也是要面子的，都保证了不会有事却还是被人给抢了，那不是啪啪的打脸吗？　　　　只是，没水贼抢，却有风浪。　　云梦泽水域纵横千里，如此辽阔的水域，自然不会如小溪流一般平稳，有时也会起大风浪。　　　　船只很悲剧的碰上了大浪。　　庆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　　小歌一大早就觉得心神不宁，犹豫了下，还是为自己起了一卦，凶！　　　　卦像说凶还真的是凶，晌午时就碰上了大风浪。　　这艘船虽是九嶷城的官方商船，却也不是特别大的大船，普通风浪自然扛的过去，但特别大的风浪，妥妥的悲剧。　　　　值得庆幸的是，九嶷城就有专门的救援船，往来航线，搜救沉船的幸存者。　　子婴提醒了船长，天色不太好，可能有大风浪，防着些比较好。　　　　为了以防万一，每个人的身上都带了些食水，加之船上有牛皮制的浑脱，一只就足以托起一两个人在水面上，因此船上的人有惊无险的等到了救援船。至于沉船，等天晴了，自会有打捞队来打捞。　　　　九嶷城建立在大泽中延伸出来的陆地上，小歌根据地形与一些传说推测过，云梦泽之地原本应是平原，平原中也有山脉，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平原变成了大湖，山脉则变成了水中孤岛。　　　　说是孤岛，其实也不然，有一面是与陆地相连的，九嶷山便是分界线，山前是九嶷城，山后便是危机四伏的云梦泽沼泽密林。　　　　九嶷城真正占据与控制的地盘不大，不过方圆三四百里，这也是传统版图，九嶷城建立时便有誓约，永不扩张版图。也因此，九嶷城地盘虽小，人口却不少，几百年过去，九嶷城已经从最初时的数百名逃奴变成了如今人口过百万的大城。　　　　舟船往来频繁，为了方便，九嶷城陆续增加了用于船只泊岸的港口，一共九个。　　虽是港口，实际上离陆地还是有不少距离的。　　九嶷城没有城墙，也不需要城墙，异兽想要攻进来，城墙再高也挡不住，干脆不浪费这个钱了。　　　　也幸亏当年没城墙，不然后来发展起来后想要改造出港口来也有难度，不像如今，用木料从岸边向外铺出了十余里。为了铺出这一片水上“陆地”，九嶷城伐掉的古树都足以建起一座大城了。　　　　港口分为深水区、浅水区与中间区，商船是中型船只，因而不能停到离岸最近的浅水区，只能停泊于中间区。水域间被划分出了一个个船位，船位的旁边有宽约一张的“道路”，在水中打了结实的木石桩子，再于桩之上铺设厚厚可通牛马的木板，木板两侧有铁索栏杆避免人掉下去。　　　　这样的道路在水域之上有很多，道路边也有许多的牛车与马车，将货物从城里运到船上，或将货物从船上运到城里。若是觉得这种路不保险，也可以喊舟楫，中间区于深水区有无数小型舟楫往来卸货。　　　　小歌下了船后果断叫了船，虽然不介意走几步锻体，但这里离城区实在是太远了，得走好几里，她还是不折腾自己的短胳膊短腿了。　　　　走了几里，水域越来越浅，道路愈发宽阔，最终绵延成一片，有无数船屋就修建于此，也是苦力的聚集区，方便工作。　　　　舟楫已经过不去了，接下来的几里水域已经全铺设了木板，宛若陆地，小歌只得拿了一粒最小的珍珠做船资下船。虽然那枚珍珠可以买下这艘船了，但她身上实在没零钱了，所有的赀财都买了船票，一枚铜锱都没剩，这些珍珠还是子婴上船后摸蚌所得。被踢下船的时候子婴将除了那枚宝珠以外的所有珍珠都给了她，这让小歌心情很是复杂，这是做好了可能有去无回的准备吗？　　　　上了岸小歌就近找了一家食肆叫了一大盆羊肉，啃了这么久的水产与干粮，她现在就想吃点正常的陆地食物。　　　　吃饱喝足，小歌便着手租房子，她自己不介意露宿街头，但回头子婴来了跟着自己露宿街头的话，不免不太好，那可是个伤员。　　　　九嶷城的屋舍非常的别出心裁，要么有三四层高，要么就是修建在了几千年的古树上，而古树之间也有铁索桥相连，俨然在船屋之外发展出了树屋文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羽人这种森林居民呢。　　　　小歌为了图个清净，选择租了百家坊的一间树屋，九嶷城的物价不高，唯独房价贵得离谱，不论是租还是买。而百家坊因为是九嶷城的私学集中地，林立着百家学说的学馆，屋舍可以说是整个九嶷城最贵的。但也物超所值，每天都能看到百家学说的弟子起冲突，也不知是哪代城主的恶趣味，明知道百家学说属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碰上就要掐，竟然还故意将百家学说的学馆集中在了一起，每日都能见到学子辩论，食肆、大街上....不拘任何地点任何时间，很是长见识。　　　　小歌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百家坊学子辩论时的心情，真真个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典范，引经据典，相互攻讦，骂人都不带个脏字。完全自叹弗如，虽然打小就被迫对着无数典籍的她也能说出那些典故，但让她如那些学子一般运用得出神入化却是不能。　　　　待子婴来了，正好让他体验一把百家学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冲击。　　安顿好了，小歌便想看看百家坊这两年有没有变化，下了树屋到处看了起来。　　　　百家坊最多的是学馆，其次是书肆，但书肆更多的是空白的简牍与笔墨方面的生意，真正贩书的书肆不多。小歌原本只是想找家书肆买些写字用的缣帛，不曾想，竟看到了一家免费提供空白简牍与笔墨，乃至茶水的书舍。　　　　哪来的冤大头？　　这么做生意根本不可能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