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熹默然片刻,突然问道:“依李卿之见,若是……五殿下是否会行此法?”
此问大出李适之的意外,他细细看了赵承熹一眼,发觉陛下不像是给自己下套,沉吟片刻,才道:“陛下履九五之尊,自有治国之道。不必过多考虑前人的行事。唯利国利民可矣。”
赵承熹长叹一声,“其实朕也明白,若论治国安民之道,我那皇兄确实强我良多。若是他来处理此事,必然会周全许多。”
李适之满手湿汗,觉得自己不是站在御书房里,而是在悬崖上走钢丝。
他再三确认,陛下并不是要下套翻旧账,细思之下,还是谨慎道:“陛下,您和五殿下各有所长,五殿下沉稳敏慧,您果敢决断,坚定执着。古来成大功业者需大气魄,陛下恰有成大功业的帝王之风。”
“然则,大事既成,仍须守成。陛下能宽待怡王旧党,是为有容人之量于国策方针上广纳言路,是为有纳贤之风。假以时日,若能少些意气用事,戒急戒躁,则万民之福也。”
赵承熹看他说得诚恳,垂下头细思片刻,微微一哂,“爱卿历经两朝,衷心为国,诤谏直言,实乃朕之大幸,大夏之幸。”
李适之连忙躬身辞过,后退着出了御书房,才敢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赵承熹独自呆坐在在宽大的御案前,一遍遍回想当年先生和赵承昀谈论国事的情景谈黍稻桑麻,谈商贾交通,谈兵戈卫戍,也谈帝王心术,制衡之道。
而当时的自己在干什么?
当时的自己在棋盘边拿着黑白棋子,摆的却是下午要去跟御林军打马球的战术安排。
先生抬头一笑,指着地图对他道:“六殿下,这舆图您要不要也过来看看?”
他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整日介琢磨这个,累不累啊。我宁可去马场跑两圈,才不要受这份罪。”
“先生您听听,”赵承昀故意恼道:“让他读书学习,竟是逼他受罪!亏得你还是个皇子,以后怎么治理这天下!”
他笑嘻嘻地用胳膊箍住赵承昀的脖子,无赖道:“这不是还有你吗。这天下交给你管,你要努力挣出一片太平天下,好让我做个安乐王爷。”
先生抿唇而笑:“六殿下如此行事,可做不成安乐王爷,只能做个草包王爷。”
他提腕写下: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能尽雅琴,唯至人兮!
然后坐到琴台前,对赵承熹招了招手,凝神片刻,左手按住琴弦,右腕指尖遽扬,一曲“高山流水”倾泻而出。
那一刻,清雅的琴声充盈在撒满午后阳光的书房。
赵承熹回神,深吸了一口气,提笔写下“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几个字,一遍又一遍,直至三尺湖宣上满目都是遒劲俊逸的书法与梁毓的笔迹颇为神似。
石砚在门外轻声请示,“陛下,已经二更天了。是否回寝宫,还是摆驾去哪个宫里歇下?”
赵承熹起身:“去载丰殿。”
“……遵旨。”石砚只得安排圣驾,往载丰殿而去。
然而刚在载丰殿安顿下来不久,就有侍卫过来呈上一份密报。
“这么晚了,有什么送到御书房,明日圣上自会御览。”石砚不悦,想要挡了。
那侍卫苦着脸道:“是,属下也明白……只是,陛下曾交代,湖广路传来的奏文,不管什么等级,皆立刻上呈御览。”
石砚一听,忙接过那火漆密封的竹筒,送进载丰殿内。
赵承熹启封一看,立刻对石砚道:“宣大理寺卿进宫,立刻,马上!”
唉陛下终于慢慢觉醒啦,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