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梁毓方二十出头,大概从未想过养老二字,怔愣一瞬,不禁哈哈大笑。笑得又呛咳起来,边咳边道:“臣谢过殿下厚爱……哈哈,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江南,咳咳,确是养老圣地!咳,多谢怡王殿下。”135135z
却听赵承熹认真道,“很好。等先生致仕养老,我就跟您一起去,在江南也置一个别院,陪着先生。”
梁毓刚要斥他胡闹,却看他说得郑重,又是一愣,突然就露出了向往的笑容,温柔笑道:“也好。梦尽江南柳未凋,此生堪寄渔樵。咱们选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起去做烂柯子,卖鱼翁!”
赵承熹看着赵承昀渐渐阴沉的脸色,露出挑衅的一笑:你要当帝王,为了先生分封天下只是到时候能陪伴在先生身边的,可不是你,而是我!
当时他只是为了气赵承昀而与他故意抬杠,不想梁毓却是真正放在了心上。他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时程硕跟他报告,正是在江南的一个乡野小村迎回了先生。
赵承熹心中猛地一揪,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无意中又打破了先生的一个梦想,把他生生从他的梦里水乡,又拉回了万丈红尘。
他疼得心尖颤抖,低头看着梁毓,怯怯地唤了一声:“先生……”却惊觉梁毓两腮上泛着嫣红,被抓着的两只手却冷得似冰,已靠在他身上昏睡了过去。他暗道不妙,解下披风把梁毓裹好,抱着他回了梁府。
赵承熹让跟随他的侍从打来热水,就不再让他们插手,自己绞了毛巾,细细地给梁毓净脸擦手,服侍他睡好了,就赶紧派人去传太医。
果然太医还没到,梁毓突然皱着眉头在床上辗转起来。赵承熹才靠近唤了句“先生”,梁毓蓦地撑着身子扑到床边,大吐特吐起来。他又咳又吐地折腾了半天,最后呕出几口带着血丝的苦水,才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喘粗气。
赵承熹细看,发现他两颊的嫣红非但没有退去,反而更艳了,嘴唇干得起皮。他把额头轻轻抵上梁毓的额角果然是烧得滚烫!
何敬平在家里好好地陪着家人守着岁,又被半夜急召。
他匆匆赶到梁毓府上,得知那位爷又作了个大死,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赶紧该灌药的灌药,该扎针的扎针。等他好一通忙完,转身就去给陛下真心诚意地提建议。
“陛下,微臣以为,像梁大人这种尽会添乱咳,我是说,这种……性情中人,您真的不能由着他胡来。您要知道,怒伤肝,悲伤肺,忧伤心啊。他那身子骨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折腾!”
赵承熹暗道,朕若是能管得动他,还轮到你来说?
面上不动声色,“依卿之见,该怎么做?”
何敬平心道,要是我家熊孩子这么不听话,我早就给他两针,扎瘸了他!我看他还胡闹。
然而面上恭敬道:“小时候微臣在家里做了错事,是要被重罚的。”他停在这里,小心抬头看了赵承熹一眼。
赵承熹自然晓得这个罚,不只是打手心挨板子这么简单,于是也静静看着他,等他下文。
何敬平从那鼓励的眼神中放下心来,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道:“家里长辈们说,要罚得人长记性,下次不敢再犯,就得从两样入手:一是他想做的,偏禁止他做一是他不想做的,偏逼着他做。比如微臣,”
他说得兴起,开始手舞足蹈,“小时候最爱招猫逗狗,掏鸟抓鱼地淘。被我爹逮着错处,也不骂我也不打我,只把我那三个月大的妹妹从奶娘怀里抱出来,塞我怀里,让我照看。那小妮子无论睡着醒着,只要一离手就要扯着嗓子嚎。好嘛,等到那丫头满周岁时,我什么招猫逗狗的心思都没了。”
赵承熹细细思索,“那……什么是先生想做的,什么是不想做的?”
何敬平觉得陛下有时候是真的笨……不是,叫关心则乱。
他环视了满屋子的书一眼,道:“太傅大人才高八斗,这些书大概是他的命根子?”
赵承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笑意:“何爱卿的家教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