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毓并不指望,当年只有十五岁的两位殿下能明白这花中的深意。只是当时他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来教导他们慢慢领会。却没想到,最终满园梅花埋没在这荒园中落寞绽放,而那本该幽放于空谷的隐逸之花,却登上了皇城之巅。
命运从来不是凡人可揣测。纵使凡人谋算千遍,造化之手只轻轻一翻,则是云泥之别,生死之变。
梁毓心中发堵,忍不住掩唇轻咳了几声。
他突然想起什么,走在梅林中默数着,在一棵梅树前停下脚步,细细察看一番,折回府去寻了把花锄过来,在树下仔细挖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挖出一个乌黑的酒坛。
梁毓把酒坛抱了出来,嘴角微微翘起,眼眶却又湿了。
这是他二十一岁拜相时,与赵承昀一起埋在树下的。其年他风光得意,满心欢喜,用桂花酿了几坛酒,取蟾宫折桂之意。也送了刚刚封王开府的承熹承昀各一坛。
寻去他们府上时,承熹恰巧陪皇后在行宫礼佛,没能遇上。梁毓一时兴起,对承昀提议,把酒埋在梅树下,等将来他们得登大宝的时候,再把酒挖出来庆祝。
赵承昀问道:“将来我们只有一人能继承皇位,那另外一坛酒怎么办?”
梁毓促狭地眨眨眼睛,笑道:“另一坛酒就等那人将来娶妻封妃的时候,再取出庆贺啊。哈哈,洞房花烛夜,登基大典时。人生大乐事也!”
他二人就这么做了约定,把赵承昀的酒埋在这棵树下,离这里三步远的另一颗梅树下,埋着属于赵承熹的那一坛。
两人一时玩闹,埋下酒之后,很快把这事抛到脑后,不再提起。是以这酒连赵承熹也不知晓。
梅林边上有一个废弃的亭子,梁毓从自己府上拿了一套酒具,坐到那亭中自酌自饮起来。他在石桌上摆两个酒杯,每次饮一杯酒,必然把另一杯酒祭倒到地上。
在满园落寞的梅林中,在残破荒废的枯亭里,梁毓孤影对双杯,就着天边时断时续升起的烟花和零零落落的微雪下酒,一杯接一杯地祭奠着逝去的友人。
他喝了几杯酒,渐渐上头,突然看着亭外的飞雪喃喃地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古人诚不我欺也!”
他仰天长笑了几声,随手折了一枝梅花,敲着酒杯曼声长吟,似歌似哭:
“易水风萧萧,前路陌迢迢。
梦死醉生堕泥淖,陌上白骨连芳草。
借几笔朱砂墨,难将人心勾勒。
放纵流年失落,又把离人描摹。
看世间、风雪伴花火,
却怎知、长安梦难得。
心思尽枯槁,覆辙再重蹈。
回首缥缈,唯留一颗初心、似年少!”注
梁毓高歌罢,又长笑两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回身把花枝往亭外一抛。转身之时,恰看到梅林边站着一人,天青色狐毛披风内罩着一身明黄色衮袍,却不是大夏皇帝还能是谁。
注释:梁毓吟的长短句,取自古风歌曲柏舟镇魂同人歌曲,歌者灰白。字句经过作者改编。今人的成果,不敢专美,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