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本来就伤得狠了,还可着劲糟蹋……难说以后……反正您看着办吧……”
他精神不济,听得断断续续,却认出是何敬平的声音,大概在跟石大总管交代他的病情。
梁毓闭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老院正顾曜为人端方严谨,持重谨慎,怎么偏偏教出的弟子一个赛一个的桀骜不驯。倒是那一身傲骨都继承了下来。
他听着外面一声轻微的门响,料想是他们出去了,一时不会有人来打搅,于是安心地闭目养神。正昏昏沉沉间,感觉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不是太医把脉那种,而是整个手掌都被包住,把他的手捂得暖洋洋的。
梁毓勉强睁眼,竟然是赵承熹。
他朦胧间看到一张担忧焦虑的脸,倒跟当年他满身寒气地躺在这里时见到的小脸有几分相似,只是大了不止一号。他不由得感叹这场景竟然如时光倒流、往事重现。又不禁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了赵承熹的手,低弱道:“承熹,莫怕,没事了……”
与当年一模一样的轻轻一句话,竟说得赵承熹眼圈发红。他用力握紧梁毓的手,声音哽咽,“先生就会吓唬人……我就知道,每当我做了错事,您就会这么惩罚我……就如当年一样……”
梁毓惊讶,没想到赵承熹也还记得这么久远的事,毕竟那时他才七岁。
他想了想,似乎当年赵承熹也没这么正经地跟他认过错,脑子一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一个问题就这么脱口而出:“你说,你当年怎么错了?”
赵承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沉默了半晌,突然低低叹了一声,“当年赵承昀讨得先生的欢心,您总对他好。却不爱理睬我。您肯待他受过,被父皇罚得大病一场,我却不知道您肯不肯也对我这么好……我就是想试一试,证明一下。却没想到害您……”
他抬头切切地看着梁毓,用力握着他的手,声音里还有没退去的惶恐,“当时看您了无生机地躺在这张床上,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害怕……我母妃去世太早,我那时并不懂事,并不知道害怕。但是先生,您第一次教会了我,害怕失去一个亲人是什么感觉……”
“先生您是故意的……您知道怎么罚我让我难受,您知道我受不了……”赵承熹似不能承受沉重似的,把头埋进锦被中,声音闷闷地传来,“当年落入冰湖后是这样,后来欢霄台……现在也是这样……我知道错了,您别再这样惩罚我,好不好?我真的害怕……”
说到后面,已是哽咽,害怕得说不下去。
梁毓也是愣住,才知道这其中误会大了。后面的话已没怎么在意。
原来当年自己受的那场溺水之灾,不是因为自己无意中分了赵承昀对承熹的爱,竟然是承熹为了验证自己对他的关注,是为了博取他的关爱!
心中千回百转,梁毓再次省视自己对赵承熹的认知,也许出现了偏差。这个孩子并不是自己曾以为的那样闲散随意,而是带着深深的不安和惶惑。所以他才一再地寻求关注和认可。
想清楚这点,梁毓才发现连带着自己以前对他的教导,也带着自以为是的偏见。
这么一想,对他的所作所为再也气不起来。自己未尽教导之责,又半路逃跑,才弄成如今对承熹的教育,好像一锅米饭煮得半生不熟的局面。如今只得从长计议,还得把这不合格的弟子回炉重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