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永庆帝不理朝事,勤政殿上依旧摆放着他的椅子。底下是争执不休的臣子,他却丝毫不受影响,捧着回京路上搜罗来的民间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今日的早朝上,陈皇后命人宣读了一道旨意,大意是“兵部分权大都督府,统兵权和调兵权正式分离”。
这旨意一出,朝堂上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拥护和反对的人各执说辞,吵得沸反盈天。
付怀信安安静静地站在百官之中,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思绪却飞回了府里。
也不知道那孩子好点没有?
正这么想着,突然感觉袖子被拽了拽。他蓦地回神,却听到陈皇后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众爱卿,吵得这么热火朝天,可是对本宫的旨意有何意见?”
一瞬间,众朝臣都闭紧了嘴巴,空旷的大殿里,仿佛还有余音在回响。
这些人都是修炼百千年的人精,在听到这话时,便明白了陈皇后的决心兵部分权军部,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是以,也没人敢有勇气站出来,明目张胆地表示反对。
这时,段哲成却突然站出来道:“启禀皇后娘娘,臣以为不妥。”
陈皇后却问:“如何不妥?”
“一直以来,大都督府掌管着西楚的兵马,早已形成一套独特的章法。遭逢战事时,该派何人出战。其中调遣多少兵马,又该采取何种攻击还是防守的策略,这都是用无数将士的鲜血经年累月才总结出来的。若是把调兵权放到兵部,光是其中的调兵遣将,就会出现无数变故。兵部本就事情繁忙,又何必再给他们增添麻烦?”
付怀信身为兵部尚书,自然不能作壁上观,闻言便道:“大都督此言差矣。这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兵部上下定会齐心协力,把调兵之事尽快掌握。咱们为人臣子,理应为陛下排忧解难,又岂有推脱之理?”
段哲成却反问他,“调兵之事,关系着前方战事的胜负。可据我所知,兵部之中鲜少有上过战场带过兵的将领,说得难听点,这跟纸上谈兵有何区别?”
“那就请大都督不吝赐教了。”付怀信见招拆招,笑得优雅,“大都督身经百战,想必也有自己的行军打仗之法。你亲自给兵部官员传授经验,相信所有人都会十分高兴。”
“你……”
段哲成语塞,气得面色铁青。
论口才,他自知比不上付怀信,以前也识趣地不与此人起口舌之争。
可这一次,陈皇后已经把刀架到他的头上来,他才不得不站出来反对。
谁想到,竟会是这样孤立无援的情景!
万千思绪在脑海中飞速掠过。他恨恨咬牙,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说道:“若我所记不差,之前靖县的对敌方案,就是兵部左侍郎想出来的吧?说起来,这也算是前车之鉴了。付尚书难道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付怀信:“大都督可别说笑了。早在临川府时,就已经查清楚靖县战败与兵部左侍郎无关。实际上,却是临川知府贺康平受人指使,暗中调换了靖县迎敌的军备。才会导致战事失利。而据我所知,这位贺知府可是与大都督有些关系的。大都督难道不要解释下?”
靖县战败的来龙去脉,在场的人并不是知道得很清楚。
此刻听到这你来我往的话里机锋,早已是目瞪口呆。
段哲成却不见丝毫慌乱,只道:“付尚书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当时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在场,几次审问,都未曾定下贺知府的罪名,你又是从何得知这无中生有的结果?再者,又有谁能证明。我与贺知府有关系?”
“自然是有人证……”
“哪个人证?”段哲成追问,突然间又恍然大悟道,“付尚书所说的,该不会是楚修然副将的儿子,楚靖仪吧?”
见他露出这副夸张的模样,付怀信心头浮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他沉吟片刻,才点头道:“正是此人。”
却不想,段哲成眼神却变得格外意味深长,“我在临川府时,常听到昭华郡主提起此人,并且得知,此人与付尚书吃住都在一起,关系甚密。难道你们之前还认识不成?”
听到这话,付怀信终于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却见段哲成面向高位上的尊贵夫妻,义正言辞道:“陛下,皇后娘娘,臣自从接掌大都督府以来,一直都兢兢业业,为国尽忠。但如今付尚书却带着来历不明的人证,为臣扣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臣实在是惶恐。”
付怀信:“大都督何必如此狡辩?明明是证据确凿的事情,为何到你口中,就成了人证来历不明,罪名子虚乌有?”
“难道不是?”段哲成冷笑,“一直以来,兵部与大都督府的权利时有交叉,你对我不满,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谁又知道,这人证是否收受了什么好处,特意千里迢迢地从靖县赶来,为你做这伪证?”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然是撕破了脸皮。
其他人自认久经风浪,但经历这样朝堂攀咬厮杀的场面,还是颇有些心惊胆战。
这两位,可是最有代表性的朝中新贵。竟然为了分权一事,争执到这个份儿上!
还有那来历不明的人证,似乎也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就是不知是何方神圣了!
陈皇后坐在帘幕后,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
早在决定“分权”时,她就猜到了这样的局面。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两人此刻争执的内容,不是为了分权之事,而是为了楚靖仪这个“人证”。
这都叫什么事?
“行了,别吵了,”她揉了揉眉心,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见楚玉宸站出来道,“父皇,母后,儿臣有话要说。”
陈皇后看了眼埋头看话本子的永庆帝,不得不开口问道:“皇儿想说什么?”
楚玉宸看了眼停下争执的两人。却道:“其实,儿臣所说之事,与两位大人口中的楚靖仪有关。当初儿臣也在临川府,曾经调查过此人,得知此人虽是楚修然副将的儿子,却从小都待在靖县之中,不曾离开过。儿臣想,这或许可以解答大都督的疑惑。”
说完,他便冲段哲成扬眉,带了些素日不见的少年意气。
段哲成面色一变,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一开始,他把楚靖仪拉出来,只是为了转移付怀信的注意力,让对方无法继续纠缠下去。但没想到,半路冒出了楚玉宸,并且对楚靖仪还是持着保护的态度。
果然是个祸害!
这一刻,他突然暗暗恨自己,那一晚为何不直接杀了那个小子!
这么想着,楚玉宸又说道:“另外,楚靖仪想要作证的事,儿臣也是知晓的。甚至可以说,此事是经过儿臣默许的。”
“什么……”
大殿里的人齐齐震惊,太子此举无异于在与大都督唱反调。
这又意味着什么?
陈皇后已经怒上心头,厉喝:“太子!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楚玉宸身子一僵,随即道:“回母后,儿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楚靖仪的身份并无问题,而且早在临川府时,就已经被儿臣收为侍读……”
“你简直放肆!”陈皇后腾地站起身,掀开面前的帘幕,走到了人前。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布满了怒色,厉目扫过下面的每个人,直到把他们都看得低下头,才冷冷说道:“今日早朝到此结束。太子跟本宫过来。”
楚玉宸握着拳头,跟在了陈皇后的身后。
大殿内又恢复了些许热闹,段哲成看了眼那对母子离去的方向,却对付怀信说道:“付尚书真是好本事。随意收下的手下,都能轻易笼络了太子的心。看来,不出几日,这朝堂就要变成付尚书的一言堂了。”
面对这显而易见的挑拨,付怀信只是淡淡回道:“大都督,可千万别说这大逆不道的话了。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啊……”
“你是什么都没做,只是都有人心甘情愿地替你去做了。”段哲成说道。
付怀信却笑了,“我可比不上大都督,什么事都有昭华郡主鞍前马后地操心着……”
说完,他也不管段哲成暴怒的神色,快步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段哲成眸中的狠戾才悉数释放出来。
而另一边,楚玉宸跟随陈皇后回了御书房。
他刚想说什么,却听到一声怒喝:“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