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楚靖仪就病倒了。
这病来势汹汹,又伴随着高烧,付怀信得到消息赶来时,昔日古灵精怪喊他“大人”的少年,已经陷入了昏迷当中。
他问大夫,“这病可要紧?”
这大夫,便是闻善从最著名的医馆里请来的,蓄着一把山羊须,双眼浑浊。
他行医一生,接触到的病人千千万万,自然不把这些病痛放在眼里,只道:“不是什么大事。这小娃娃只是积劳成疾,只要安心休养,就没什么大碍。等老夫去开个方子,你们按时给她服用,不出七日,必定会好起来的。”
付怀信连忙拱了拱手,“如此,就麻烦了。”
老大夫回了一礼,先去写了药方,而后又收拾好随身的医箱子,由闻善送了出去。
只是,刚走到门口,他却停下脚步,说道:“这位公子,你既然为人兄长,素日里就该担起兄长的责任,别什么事都让一个小姑娘扛着啊……”
可惜,付怀信正忧心着屋里那人的情况。急匆匆地转身,也没听到后面这句话。
闻善却一脸诧异,纠正他,“大夫,你是不是弄错了?这生病的明明是小公子……”
老大夫顿时吹胡子瞪眼睛,“怎么可能认错?老夫行医多年,难道还分辨不出男孩儿和女孩儿的脉?”
闻善却不以为然,也不与他争辩,恭敬有礼地把人送了出去。
当端着熬好的药进屋,付怀信已经主动起身来接。同时漫不经心地问他,“你刚才送大夫出去,他可有说什么需要注意的?”
闻善道:“说是说了,却神神叨叨的。他还说什么,公子既然身为兄长,就该承担起兄长的责任,而不该什么事情都让一个小姑娘来扛着……”
付怀信手一顿,双眸倏地眯起。
而闻善还在唠叨着,“公子,你说这不是荒谬吗?且不说,咱们有多关心小公子,便是这小姑娘的身份,又是从何说起啊?公子……公子……”
付怀信猛然回神,一抬眸,却见闻善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连忙道:“放心,没什么大碍。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闻善:“……”
他家公子怎么了?突然这么关心他,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公子……”
付怀信又道:“既然是大夫的嘱咐。那你平常也注意些,不要什么事都说出来。”
闻善:“!!!”
他冤枉!他绝对没有主动说的想法,每次都是被小公子骗出来的。
正要辩驳两句,冷不防接到那暗含威严的眼神,忙不迭地点头,心里却暗暗收回刚才的话。果然关心属下什么的,都是假的!
闻善灰溜溜地走了出去,房间里顿时恢复了寂静。
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浓郁的药味慢慢挥发,付怀信深呼吸了口气,突然放下了药碗。
他坐在床沿上,垂眸看着沉睡的少年。
脑海里回响着闻善的话,他突然伸手,鬼使神差地往那人的衣领探去……
“公子,急报……”
闻善去而复返,手上还拿着一封信,付怀信的手却倏地收了回来,有片刻的心虚。
但他很快就平复了心情,接过那封信看了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示意闻善出去,自己则又坐回了床沿上。
一时间,刚才想要查探的心情,也烟消云散。
他伸出手,慢慢地抚摸着那张脸的轮廓,为那一瞬间的冲动而自嘲不已。
不管怎样,他已经把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弟弟来看待,往日教导也是颇费心思,甚至在他说要做官时,已经想好了怎么给他铺路。
这既然是楚修然死后的托付,他又何须去顾忌那么多?
许是想通了这点,他的心里也没那么沉甸甸的,给床上的孩子掖了掖被角,又探了下额头的温度,便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那瞬间,楚靖仪蓦地睁开眼,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但之后,那种想要被发现女儿身,打破父亲临终禁锢的愿望,突然间被人喊停,她的心头莫名生出一股失落感。
如果刚才付怀信发现了她的秘密,又会是怎样的?
怀揣着这个想法,她又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梦里梦到了靖县的战火,她从中惊醒过来,额头上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睡了一觉过后,她感觉肚子唱起了空城计,连忙挣扎着起身,去厨房找吃的。刚走到厨房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厨房里竟然亮着灯,门开着一线,有低低的话声传来。
“公子……房里还有些从楚京带来的糕点呢……”
“嘘……我就随手做几个……”
淡而熟悉的声音飘入耳中,楚靖仪甚至能想象他说这话时,那带笑的眼眸。
她吸了吸鼻子,有辣味从厨房里飘出来,隐约还听到里头传来几声咳嗽,她靠着墙,一时怔在了原地。
一线透着光的门缝里,有人发觉外面停驻的身影,突然转过头来。
夜已深,厨房里油灯的光影昏黄。一线门缝里那人含笑回首,灯光打在他的眸子中,越发衬得那张脸俊秀无双。像是被这样的目光牵引,她凝眸沉思了半晌,终于推开门,走了进去。
“怎么呆呆的?莫不是病傻了?”
付怀信手中动作不停,眼睛却黏在他的身上,当看到他的装束时,突然对闻善说道:“去我房中,给小公子拿件狐裘来。这身子骨本就瘦弱,小心别冻着了。”
闻善立即去办,不多时就带回了一件狐裘。
楚靖仪犹豫地接过,裹在了身上。淡淡的松木香萦绕在鼻息间,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脸颊上飞起一抹红晕。
“脸色至少没那么苍白了。”付怀信满意地点头,搅拌着盆中的糯米粉。
楚靖仪好奇地伸头过去,问道:“大人,你要做什么好吃的?”
“辣椒饼。”
楚靖仪一脸无语。
听过那么多饼,还从未见过什么辣椒饼。她怀疑,他在做着黑暗料理。
见她皱起了眉头,付怀信突然起了玩心,猝不及防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她鼻尖一痒,当即打了个喷嚏,双眼瞪得圆圆的,揉揉鼻子,含糊不清地说道:“大人,这东西,我可不吃。”
付怀信掷地有声地说道:“不行。你身子虚,应该多吃一些。辣椒本就是个好东西,与糯米粉一起做成饼。有助于缓解疲惫虚寒。”
楚靖仪:“可大夫说了,我只是积劳成疾,并不是……”
“嗯?”
付怀信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才惊觉无意中透露了什么,连忙低下头,做了个鸵鸟状,头皮却有些发麻。
一种诡异的气氛顿时弥漫在两人之间,本以为他会多问几句,可楚靖仪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接下来的问话,怯生生地抬头,一眼却撞入那双带笑的眼眸。163163xia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