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七月,晋地正逢雨季,青陆同毕宿五刚在更房里绑了额带,领了锣和梆,脚刚踏出去第一步,雨点子就稀稀落落地砸了下来。
俩人哪里有挡雨的蓑衣,只得硬着头皮去敲更,他们只需在工兵部巡逻,故而范围也不过十二个小旗,倒也轻松。
因天上下着雨,俩人只得一人敲锣,一人打梆子,扯着嗓子喊:“小心提防,安不忘危!二更喽!”
这样一路念过去,两人被淋成了个落汤鸡,瑟瑟发着抖回了更房,青陆寻思着这样不成呢,把晚间那一壶酒,和毕宿五一人一半,尽数灌进了肚子里,全身便暖和了起来。
青陆酒量虽好,到底是喝了一斤,情绪还是高昂了起来,在更房里迷瞪了一会儿,见沙漏虚虚,子时快到了,这便同毕宿五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更房,两人中气十足,一路喊过去:“平安无事,三更喽!”
夜色在雨中愈显婆娑,大将军的营帐搭在丙部不远的洼地,帐外有一盏昏昏的灯,在小窦方儿的手里提着,辛长星站在灯色里,有些愁绪的样子。
“方才那声儿,小的也听着了,像是打更鼓的。”小窦方儿小心翼翼地回着话,心里也在琢磨。
辛长星摇了摇头,觉得实在不像。
平时夜间的更声,有着自己的规律,叫更的声音更是清亮绵长,绝不是今夜这种鬼哭狼嚎的声响。
他每夜都等着子时那一场痛,故而对夜里的声响极为敏感,来这右玉营五日了,除了夜夜遇见那疑似成精的郑青鹿,打更人的声音他还是熟悉的。
“还未到子时,如何这更声就起了?”遥遥地,那鬼哭狼嚎的喊更之声又响起来,直刺耳膜,让他头疼。
小窦方儿听了一声,也觉得毛骨悚然。
“想是打早了?”他话音刚落,那远处又响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叫更之声,大约是平安无事一类的话,“这也太难听了,跟驴叫似的。”
辛长星将伞递在了小窦方儿的手里,下巴微扬,示意他去瞧瞧。
“叫他闭嘴。”
小窦方儿受宠若惊地接过了将军手里的伞,应了声是,撒开丫子就往丙营跑。
只是才跑了几步,就看见前头一阵骚动,那俩敲更人提着梆子,抱着锣鼓,屁股后头一群光着膀子的兵士们穷追不舍。
“你娘的大半夜鬼哭狼嚎的,老子还怎么睡觉?”
“揍他娘的,这俩破驴!”
“没错儿,这俩驴叫个更,跟他娘的叫魂似的,老子差点没尿炕!”
“他娘的,给我狠狠地打!”
青陆提着梆子跑的比兔子还快,毕宿五却给落下了,被那一群人拳打脚踢,小窦方儿急忙上前,威喝了一声:“住手!宵禁之夜不许聚众斗殴!”
小窦方儿虽只是个总角少年,但常年在大将军身边当差,自有一番气势,那些兵士们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青陆拉着鼻青脸肿的毕宿五向小窦方儿道谢,有些劫后余生的意思。
“也不知是怎么了,才将喊了两声更,这些同袍就出来揍我们……”她挠了挠湿漉漉的脑袋,刚喝的酒有些上头,“真是奇怪啊!”
小窦方儿嘴角抽动了一下,暗忖:“你们俩鬼喊鬼叫的,谁听了不想揍你们?”
毕宿五捂着脸呜呜哭了两声,“哪里是聚众斗殴,分明是我单方面被殴打。大将军说你绝情寡义,果然没说错!”
青鹿把扶着他的手松开,转而向小窦方儿道:“多谢小哥儿搭救,我认得你,你是大将军跟前儿最得脸的小厮,啧啧,太威风了,你说大将军身边儿还缺小厮么?”
小窦方儿嘴角再次抽动了一下,这才道:“不缺。今儿您二位打更?”
青鹿喘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敲了一下梆子。
“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营左罚我们俩敲更,敲一个月!”
小窦方儿倒吸了一口气,连连摆手。
“不成不成,这活计太累了,怎么能敲一个月呢?”
小窦方儿身后影影绰绰的,好似有个人影儿,青陆也没在意,苦着脸说:“那能怎么着,我兄弟二人横竖大不过营佐去,还不是人家罚什么,咱们做什么。”
雨势渐小,空气里氲氟了一层薄雾,她在夜色里蹙着眉,眼眸灵动秀致,漾了一层水波。
“将军麾下,无论厨子长随,还是小厮校尉,便是一只猫儿,日子都过的极好,有肉吃有酒喝,还有甜羹喝。”
她打量小窦方儿头脸圆圆,白胖白胖的,有些羡慕,转念一想想他是将军身边的人,方才又救了他们,青陆便不走心地奉承了几句,“哎,可惜将军觉得我是颗老鼠屎,要不然,我也想做将军的人!”
话音将落,薄雾里忽得就响起了一声剧烈的咳嗽,听声儿,感觉快要呛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