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那人长叹一声,一张脸苦成一团,“外头肯定有人去了,咱们这回……估计全局都要挨罚。”
钟惜畔没什么精神,无力靠坐在椅背上,因为只下了百鬼池,身上并没有伤痕,大冬天里也只是一件不厚的囚衣,一张憔悴的脸在强光下显得过于惨白,见有人来,枯叶般的眼皮有开合,干裂的嘴角勉强勾出笑。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熟悉她的人应该过于吃惊,曾经江南水乡一样温柔的女子,怎么会话里满是讥诮,曾经如水的一双眼居然会因为通宵不眠而满是细碎血丝。
吴迪嘴唇有开合的趋势,终究是一句话没说。
“我这模样没见过吧,意外吗?”钟惜畔继续问。
“不意外,灵监局这么多犯人,你的样子算好的。”林晨冷淡回答,拉着吴迪坐下,看了一眼几乎空白的审讯记录,“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过听说你们第七军的从宽是指死的从容些?感觉区别不大,反正都是死,不如有点意义。”钟惜畔身体略微前倾,话里只有嘲讽。
“什么意义?反七组织是你的意义?”林晨问。
“这我不知道。”钟惜畔笑着道,“反正第七军不是。”
“第七军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林晨继续问。
钟惜畔眼皮轻抬,靠回椅背时锁链叮当作响,轻蔑道:“对不起我?十八岁前没有父亲,十八岁后没有母亲,进第七军的那一刻就是等着送死,它什么地方对得起我?”
“所以这就是你加入反七的理由?你是什么时候接触到反七的?”
钟惜畔不耐烦地打断林晨,“读取记忆的时候都会知道,非要我开口做什么?”
“反七的人没有告诉你?”
“他们只告诉我什么都不用说。”
“可你在说话,因为他?”林晨看了一眼吴迪。
“把他带来就是想我开口?”
“不,我想或许是你们最后见面了,让他把该问的问清楚。”林晨道。
钟惜畔撑着头打了一个哈欠,“问吧,我心情好就说,太俗的不答,吴迪,别让我看不起你。”
吴迪机械地摇头,林晨说让他过来见钟惜畔最后一面,他匆匆来了,之前想过很多话要问,但到了现在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熬了五天,仿佛死过一回刚刚被捞起来一般,做什么都慢一拍。
看着面前的钟惜畔,他觉得陌生,认识她七八年,爱了她七八年,今天似乎才知道她真实的样子,心中发酸,觉得过于讽刺。
“行了,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我来说吧。”钟惜畔轻描淡写地道:“吴迪,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吴迪没有回答,钟惜畔轻轻笑了数声,有些话她憋了很多年,早想着痛快说出来,眼底浮现斑驳过往,都杂乱搅在一起,她恍然发觉要抽出丝来其实并不容易。
“为了你的一见钟情,我对着镜子笑了一个月,你的喜好,性格,经历,在我那堆了有五六本书厚,背下这些,我用了三个月,还有,我平生最讨厌温柔,但你喜欢,我温柔了七八年,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恶心啊。”
她眼中有感慨,但多了咄咄逼人,“什么叫站在你身后就好?什么叫一切你来担?什么叫我只需要平安呆在家?”
钟惜畔转头看向林晨,仿若好奇地问:“林中校,这种话你敢跟沈毓说吗?她听了会夸你吗?”
见林晨没有回答,她似乎有些得意,“瞧,不会。”
说着她又有些唏嘘,“其实我还挺喜欢沈毓的,她活着我喜欢的样子,可惜我没她命好,从小过着没父亲的日子,小时候别人喜欢欺负我,但我面上委屈就好,总会有人见不得委屈。到后来学校好些,班级好些,遇不到那些乌七八糟的人,他们见我生不出其他念头,柔柔弱弱一个女孩,天生一副被人心疼爱护的模样,到了第七军,所有人似乎都理所当然,算算账,文职,平平安安的多好,像个女孩子家的样子,对吧,吴迪?你就喜欢这样的。”
钟惜畔停顿片刻,拉长了语调,“我不喜欢。”
吴迪的喉结滚动,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话,“你很早就准备接近我?”
她笑得前俯后仰,锁链响个不停,木槿转瞬成了罂粟。
“你什么时候这样笨了,我说了这么多还不明白吗?早,我都快记不清了,他们让我选,我一眼就挑中你了,那时我刚来,接触的人不多,但我觉得算部队里的通病,你就属于病的非常严重那种,温柔,多简单,我装的很拿手了,绝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