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晏丰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垂首抱拳谢恩,心里却还记挂着自己三哥。姐姐在皇林寺突然昏了过去,舒晏丰几日都扑在喻卿衔的别院中。 朝中的事他也不大了解,等他知道的时候,三皇子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他顾不得喻卿衔的阻拦,说什么也要到皇宫里来面见皇上。 毕竟三皇子不善交际,舒晏丰害怕除了他无人为三皇子说话,便一根筋地冲了过来。 “天色不早了,乾儿你就留六皇子同我们一块儿用膳吧。”杨兮和瞄了一眼父子之间的你来我往,笑着招呼道,“你也许久没在万寿宫用膳了。” 和明齐帝一起单独用膳,垂着头的舒晏丰讶然地猛然抬头,他不知他这位皇祖母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杨兮和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开始盘算起舒晏丰有哪些爱吃的东西,她便是要告诉整个东梁的人,如今的六皇子很得宠爱。 晚膳设在万寿宫,舒晏丰坐立不安,食不知味。康慈太后的每一次布菜他都战战兢兢。只是他也惊讶的发现,好像万寿宫的人真的知道他爱吃什么,竟然没有错处。 “太后娘娘,您要的‘女儿红’来了。”木槿捧着一坛子青玉做埕的酒,站在身后,杨兮和一挥手便给明齐帝和舒晏丰满上。 “母后怎么想起这个酒?”明齐帝笑道,他举起酒杯抿了一口,说:“好像民间女儿出嫁时最爱这个。” 杨兮和看了一眼望着酒杯发怔的舒晏丰,“这两日听人提起,就要木槿去寻了,正巧你们俩过来,便让这丫头拿出来了。酒再香醇,你们浅饮即止,不可贪杯。” 明齐帝眼神在母亲和儿子之间扫过,一个人意有所指,一人神色怔怔,实在像有猫腻,可又想不出缘由。 舒晏丰这顿饭一直吃得畏手畏脚,直到女儿红上来,他才仰头一饮而尽,眼里满是心事。杨兮和看着实在心疼,自责为什么要端这个上来。她只是想到舒晏丰酿的酒,竟没有过多思量…… “咳。”她咳嗽一声,道:“酒不可以喝急,你若喜欢哀家让木槿给你带回去就是。” 祖孙三代,同席而食。今日万寿宫倒还真有些“亲情”的味道,席散之后,两人离开,杨兮和倚在窗边,远远地看着舒晏丰离去的背影,久久无话。 她不知道,万寿宫一派和睦之时,赵德妃爱子心切,逃出安廷宫,跪在殿外求见。被岳德礼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宫外,直到明齐帝出去。 次日,皇后带着妃嫔们前来请安,昨夜没有睡好的杨兮和有些头疼,本想快快散去。可来人们的神色实在有异,让她不得不在意。 等到妃嫔们散去,皇后才告诉她,赵德妃违抗圣旨触怒皇帝,昨夜被关到了掖庭。 “为防止赵家狗急跳墙,宫里加强了守备,母后近日也一定要当心呐。”杨兮和不甚在意,只道自己一把老骨头,也不会有事。 没想到当日下午,忠义侯夫人便进宫与她请安,还带来了喻卿婧。 三年时间,那个一身侠气的杨小夫人倒是沉稳了不少,杨兮和见她高兴,挥手赏了许多东西,到了该离开的时间,她们却借机想让喻卿婧留在宫里。 “这丫头出身不高,许多事情都不大懂。就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让她跟着娘娘身边学习几日,长长见识。”杨老夫人先开始劝说,喻卿婧也趁机娇嗔道:“是啊,婧儿想留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两日,不知娘娘是否给婧儿这个机会。” 喻卿婧年纪尚小,不似老夫人那样稳重自然,她的迫切与焦急让杨兮和看出了破绽,她索性将计就计,将喻卿婧留下几日,也问个究竟。 “说吧,杨家要你留在宫中,是为何事?”喻卿婧一本正经地同木槿学了推拿之法,像模像样地给杨兮和捏腿,捶肩。 她的话一出口,就感觉肩膀上喻卿婧的手骤然用力,捏得她生疼。 “婧儿只是想代替夫君伺候太后娘娘,以尽孝心……”喻卿婧言辞闪烁,却听见躺着的人轻蔑一笑,道:“你这点儿道行,就别来诓骗哀家了。你不是这遮遮掩掩的性子,说吧。” 喻卿婧踌躇了一会儿,才咬着嘴唇说:“回太后娘娘,不是杨家有意隐瞒,只是此事为得证实,我们不敢胡说……” “什么事?”杨家不会害她,也不好参与政事,有什么事值得他们如此慎重? “侯爷收到消息……有人可能真的要谋反,对陛下和太后娘娘不利。陛下那里有侯爷和六……和旁人,婧儿会些功夫,便来太后娘娘身边了。” 喻卿婧不是能藏住话的人,虽然说得小心翼翼,却毫无保留。 杨兮和以为他们指三皇子的事,虽然有些好笑,但十分感动。她笑道:“哀家相信老三不会谋反,你们多虑了。” “不是三皇子。”喻卿婧说得斩钉截铁,“因为忍冬姑姑的死,侯府一直在查当年皇林寺的事……恐怕此事和五公主有关。太后娘娘,您要信婧儿,三皇子一定是被冤枉的,谋反的另有其人。” 她当然相信。提起皇林寺,杨兮和眼睛里闪过怒火,“皇林寺的事,你们可有证据了?” “我的弟弟喻卿衔他有些小聪明,此事侯爷一直让他在查。本已经有些眉目了,可……” “怎么了?”一见喻卿婧眉头紧锁的样子,杨兮和紧张起来。此事竟然涉及到谋逆,那必定是危机重重,喻卿衔该不会遇到了什么……意外吧? “没什么。”喻卿婧苦笑了一下,“只是最近他有位朋友出了事,让他神思恍惚。侯爷命他休养,延后再查。” 杨之敦是上过战场的人,绝不是贵胄家的娇公子。如果他都要喻卿衔休息,杨兮和实在难以放心。 “那……你同木槿去挑些安神的药材,给他送去。”杨兮和猜到那位“朋友”正是自己,心中酸楚,“告诉他,年轻人以后还会遇到许许多多的‘朋友’,不要……不要太过执着。” 喻卿婧想到自己的弟弟,也有些唏嘘,竟然没有注意到太后神色的异常,只是如平日一般谢恩。 可是她的消息却让杨兮和忧心忡忡,整日难眠。她一方面想着谋反之人还未找到,寝食难安,另一方面又想到喻卿衔的情况,心中有愧,几番折腾,这具年过百半的身体竟然病倒了。 心病仍需心药医,康慈太后这一病太医诊治了一回又一回,汤药换了好几种,却没有起色。 明齐帝见她喜欢喻卿婧,便下了旨让她多留几日。而康慈太后破天荒地点了许充媛侍疾,在万寿宫给她多了日日见皇帝的机会。 “你父亲可还好?”这日,杨兮和精神好了不少,许姜萝在万寿宫作画为她解闷,她随口问了一句,“听说他很喜欢先生的作品,哀家宫里有不少,你可以去取来看看。” “谢太后娘娘。”许姜萝在她面前十分拘谨,没了往日笑闹的随意,她抿着嘴唇,眉心颤抖,久久不敢起来。 她这副如履薄冰的样子在杨兮和眼里有些滑稽,她忍不住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如此大礼,快起来吧……” 可许姜萝仍是跪着,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抬起头说:“嫔妾有事要禀告太后娘娘。” 她的眼睛里竟然是赴死的决绝,像极了那日在锦绣苑中舒晏丰的神色,让杨兮和心中忽然紧张起来。 “许姜萝,你要说什么?”她甚至直接喊出了许姜萝的名字,不合时宜的,内心带着些颤抖和恐惧。 许姜萝要说的话将会很重要,杨兮和觉得。 “三皇子是被冤枉的……”许姜萝看着她的眼睛,双手攥着紧紧的拳头,一字一顿地说,“谋反之人是五公主和……郑昭仪。” “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事不可造次!”杨兮和知道有人和舒怜儿一伙,可为什么会是郑沄沄?她低调、她和顺,杨兮和回来后虽然也跟着赏了些东西,可郑沄沄一直是那样,没有任何的异样。 为了让杨兮和休息,万寿宫她的寝宫中只有她和许姜萝两人,喻卿婧就候在隔壁,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过来。 可杨兮和压低了声音,她撑着阵阵发紧的头坐了起来,凑到了许姜萝面前,死死地盯着这个说出惊世骇俗消息的女人。 “你和郑家一向交好,这事是如何得知的?” 许姜萝和郑叡,杨兮和忽然想起在锦绣苑中,她牵线搭桥引她出来的场景。就算是真的,她也不会揭发郑家才是。 搬出郑昭仪的宫殿后,许姜萝与郑沄沄是有不睦,难道又是一场栽赃? “嫔妾自知死罪,还望太后娘娘看在嫔妾戴罪立功的份上,等事情结束再赐嫔妾一死。” 许姜萝看着她,眼里是道不明的情绪,也不等杨兮和答应,仿佛是压抑得太久,许姜萝便迫不及待地说:“许家一门忠义,姜萝不敢有辱威名。” “此事,是郑家公子亲口告诉我的。毕竟……”许姜萝忽然笑了起来,满是释然:“我与郑叡……有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