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衔哥哥说你还活着,我只当他在骗我……”舒晏丰出现在她面前时,一身落魄,衣袍上皆是擦伤和尘土,像是在战场里爬出来的一般。 “你这是这么了?有人要伤你?”从太宗寺出来,舒无虞日夜难眠,她感受到东梁有人在孕育一个大的阴谋,和舒怜儿、周淑妃有关,其他的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当见到舒晏丰如此狼狈的一面时,舒无虞第一反应是他又受到了谁的追杀。 “不是的……我只是……”舒晏丰突如其来的羞赧,让舒无虞摸不着头脑。 此时一直站在门外的喻卿衔笑着走了进来,“他只是学艺不精,在悬崖上剐蹭了一下,不碍事。” “悬崖?剐蹭?”舒无虞不明白他的意思,“你们在说什么?” 这个别院她虽没出过门,可也知道是藏匿在闹市中的一个小院落,并不在深山中。她甚至远远地还能望见皇林寺的檐角,绝对不会有什么“悬崖峭壁”。 “就是……就是……”舒晏丰偷偷抬眼瞄了瞄喻卿衔的脸色,“就是”了好几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芙蓉池旁有个峭壁,若能下来可以直接到达城里。听到你还活着,六皇子并不相信,他央求我带他过来。可对于那条路他并不熟悉,所以受了些惊吓。” 喻卿衔不似舒晏丰忸怩,他坦荡地告诉舒无虞真相,“虽然云阳宫的眼线已经清了,可六皇子不宜久留,你们姐弟有什么要说的话,还是尽快吧,我不打扰了。” 他给舒晏丰一个安心的眼神,拂袖出门。 没了外人,舒晏丰着急忙慌地走到舒无虞身边,从头到脚将她检查了一遍,劫后余生一般地说:“太好了!姐姐你真的没有事,我醒来时人在云阳宫,如蟾姐姐她们说你……遭遇了不测……” 提到太宗寺的事,舒晏丰至今心有余悸,“那蒙面人到底是谁?姐姐,他为什么要害我们?” “是……”舒晏丰什么也不知道,舒无虞犹豫了,挑明周淑妃和五公主的事,于他并没有好处,他还要回宫,更怕露出马脚。 “我也不知道。”她闪躲着隐瞒了真相,“他逼我喝了一杯毒酒,我以为我死定了,可醒来时却在这里。” 舒晏丰不懂权谋之术,他沉浸在姐姐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根本无暇细想其他。 “不管了,这样也好。”他说,“姐姐也算因祸得福了。” “因祸得福?”舒无虞见他笑得如此开心,不解,“这话怎么说?” 舒晏丰拉她坐下,开始为她描绘他脑海里的蓝图。 “我本是准备等到成年后建府再带姐姐出来,”他说,“没想到父皇这样无情,如今姐姐既然能趁机出宫,便索性‘弄假成真’不要再回去。等我五年之后,出宫建府,便将如蟾姐姐她们一块儿带出来,一家人便再也不分离了。” 舒晏丰对他父皇的感情向来复杂,因为三哥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些转变,却又因太宗寺一事彻底粉碎,如今只剩下疏离和愤懑。 “你说得轻巧。”舒无虞为他整理了衣裳,“看袖口都划破了,一会儿请喻卿衔找些针线来,我给你缝缝。” 她抚摸着他的袖口道:“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还正发愁呢……”她说:“之前我攒下的银两被父皇全收了回去,如今身无分文,暂时得喻卿衔收留,可也不是长久之计。” 喻卿衔说得不错,“四公主”不能再回宫了,她恐怕也回不去了。她出生于侯爵世家,后嫁入皇宫,一个女子,布衣百姓要如何生活,她没有经验,也感到有些害怕。 “其实……嗯……我从宫里偷些出来给姐姐?”舒晏丰欲言又止,最后试探着问,他告诉舒无虞:“德妃娘娘和许充媛都以为姐姐死了,十分伤心,送了好多东西给云阳宫。先前我也顾着伤心,瞧都没去好好瞧一眼。但想来值不少钱。” “不可。”听到“自己”死亡后还有这么些人惦念,舒无虞忽然心里暖暖的。她难以自持地想到躺在万寿宫里的康慈太后,那具身体可否有人还在记挂? “你在宫里本来就需要花钱,有一点是一点。” 不能再让舒晏丰回到开始时举步维艰的状态了,舒无虞没有一丝犹豫地否决了这个提议。更何况…… “宫里的东西往往有自己的标志,不能轻易拿到宫外卖。碰到人问起,说不出来由,是要坐牢的。”曾经有宫女偷过万寿宫的东西卖,最后听忍冬说被抓住关入了大牢。 舒晏丰的眼珠滴溜地转着,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才问:“那……姐姐可有想过……嫁人?” “嫁谁?”舒无虞被他没头没脑地话逗笑了,“你呀,小小年纪,净是瞎想。如今我都是没有身份的‘黑户’,媒婆要怎么给我说亲。” “衔哥哥怎么样呢?”谁想舒晏丰直接说出了一个名字,“他长相俊俏,又有本事。关键是还喜欢姐姐……” 舒无虞被舒晏丰大胆的话吓了一跳,唬起脸来骂道:“越发没规矩了,什么话也敢胡说!”这男欢女爱就挂在嘴边,也不怕人笑话。她心里训斥,脸上却微微泛红。 “真的。”舒晏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说起这话来一点儿也不退让,“我们都看出来了,衔哥哥喜欢姐姐。姐姐你不知道,这次为了救你,他把父皇要的东西偷偷扣了下来,差点儿丢了性命。” 明齐帝要的东西……那株西域苁蓉! 舒无虞这时明白过来,为什么喝了鸩无心的她还能死而复生。 这是明齐帝指名的东西,他自然会派人一直盯着,喻卿衔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他真当皇帝不敢杀他不成? 舒无虞开始为喻卿衔的处境担心起来。 “而且……”舒晏丰感受到自家姐姐的动摇,又添了一把火,“姐姐不是一直向往穆老先生年轻时的生活吗?游历东梁,无拘无束。衔哥哥就能带姐姐做到啊。” “他原来寻货物时去过好多地方,西夷、南疆、东海、北戎……朋友遍布天下,等到我出来建府了,若去不了边疆便也来找姐姐你们,一块儿过云游江湖的日子。”说起这些,舒晏丰眼睛都亮了起来,“姐姐。依我看,三哥若知道了,一定要羡慕得跳脚,我能和最重要人的过他想过的生活,想想啊,就有趣。” 舒晏丰开始滔滔不绝地讲着南疆的奇花异草多么有趣,北戎的风土人情多么不同,虽然有些心动,可舒无虞越听越觉得不大对劲。 此时门口传来轻微的悉索声,她立刻明白过来,朝门口大吼了一声:“喻卿衔!是不是你给丰儿说的这些有的没的!” 那些见闻说得如此活灵活现,可不是这位少爷常用的手笔? “我又没有骗他。”被逮了个正着的喻卿衔摸了摸鼻子乖乖现身,梗着脖子回答:“我可以同你和六皇子保证,我所答应的事情一定都能做到。” “姐姐你别怪衔哥哥,我相信他!”舒晏丰站在一旁可劲地点头,害怕自己姐姐不愿相信。 这根本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舒无虞简直被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个男人打败,她揉了揉额头,从前怎么没发现他们两如此投缘。 “你若只是不愿嫁我,我也不会强求。”舒无虞正在头痛,忽然正经的喻卿衔却让她整个人一滞,“带你游山玩水的承诺不变,做个知己也好。” “那你的妻儿怎么办?”舒无虞几乎是脱口而出,她质问道:“你是喻家的独子,是忠义侯府的姻亲,今后必定要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会有自己的家庭。你如何带着一位‘红颜知己’游山玩水?” “除了你,我不会有别的妻子。”除了醉酒时,清醒的喻卿衔从未这样表白过,一句话说出口平日里没个正经的他瞬间红了耳根。 可他仍倔强地说着,“从小我只爱新奇的玩意儿,对‘酒色财气’这些俗物都没什么兴趣,后来为让姐姐安心习武,我才接管了家里的生意,发现原来能顺便赚些银子。” 他剖白着自己,告诉舒无虞一个她从不知道的喻卿衔,“我知道自己这三分钟热度的性子,若是成家只会害了女子,便从没想过。否则,大家公子到我这年纪哪个不是妻妾成群?” 这倒是实话,杨兮和十五岁嫁给先帝,十六岁生了明齐帝,大皇子今年十八已然开始议亲。喻卿衔身边别说妻子,却连个通房的丫头也没有,实在古怪。 “我还想说。”他笑了,眼眸里是璀璨的温柔,“是不是左茶妲教了你什么祖传的魅术,让你一个十五岁的黄毛丫头却叫我神魂颠倒,矢志不渝……” “姐姐可是东梁的公主,不是什么黄毛丫头。”一直在一旁的舒晏丰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可是一听喻卿衔贬低舒无虞便不忿起来,忍不住反驳道。 他这一开口将喻卿衔逗得放声大笑,方才暧昧而唯美的气氛一扫而空。 舒无虞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却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好了,六皇子,我送你回宫。今后你若想姐姐了,我可以代为转达书信。”喻卿衔不忍舒无虞难堪,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拍了拍舒晏丰的肩膀,要带他离开。 “等等。”舒无虞回过神来,喊住他,“丰儿的衣袖破了……我……” “交给如蛛、如蟾吧。”喻卿衔知她是放心不下舒晏丰,一语双关道:“相信她们,会照顾好六皇子的。” 舒晏丰也跟着拍了拍胸脯,“姐姐放心,你只要照顾好自己。等我,五年后我们就能一起生活了!”他年纪尚小,根本还不明白“嫁人”意味着什么,只是憧憬着五年后和姐姐能够摆脱皇宫,朝夕相处。 “那……你自己小心。”接收到喻卿衔投来的示意她放心的目光,舒无虞有些念念不舍。 她和舒晏丰相处时间虽不长,可这个热忱的孩子是真正给了她不少触动。 “我送他回去。”走在后头的喻卿衔回头道,“不过……舒无虞,你真的对我无意吗?依你的性格……竟然不排斥做我的‘知己’,朝夕相处。” “朝夕相处”这四个大字像有千斤,一个一个字地砸在了舒无虞的心上。 她该不会真的……对喻卿衔有意吧? 这个想法一旦开始深究,舒无虞发现就如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她……竟然真的考虑过和一个男人,游山玩水?这个想法让舒无虞自己心惊。 她之前一直知道自己是要回去的,对于喻卿衔的示好,只有恐慌和害怕。那现在呢……她只能在这具身体里过完余生,她的想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