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衣服……是几年前的了吧？”到了百花会的当日，一大早舒晏丰便赶在去学堂前跑来给舒无虞打气。　　　　可这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当她看见如蛛取来的宫装时心里的“咯噔”一下，凉了半截儿，那宫装的式样过时不说，看尺寸还小了一截儿，实在穿不出门。　　　　“按四公主的要求，也只有这一身还勉强能算上了。”如蛛也十分委屈，这百花会四公主也是年年参加的，往年虽是如蟾跟着去，可她也是见过的。　　　　四公主擅长唱左茶寨的小调，每次随便穿一身喜庆的常服就去了，没这么多讲究。　　　　怎么轮到她伺候，今日天蒙蒙亮便折腾了起来，对于妆容、衣着甚至熏香都要求得十分细致，还老提些云阳宫没有的东西。　　　　“罢了，那就拿身鹅黄色的衣裳吧。”舒无虞印象中，左茶妲喜欢穿绀色、靛青色的衣服，可不知为何如蛛毫不犹豫给她取了身梅红衣裙过来。配十四五岁的年纪虽然不突兀，可她却是接受不了。　　　　“还有这头发……散了重梳个垂鬟分肖髻就好。”不要……这样华丽，像是要压垮了这张小脸一样。看着镜中这具身体的相貌，舒无虞叹气地想着。　　　　相较于左茶妲的妖艳，舒无虞的五官更像明齐帝一些，还依稀有几分杨兮和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柔和、内敛的她实在不适合这华丽的飞仙髻。　　　　“这也太素了些吧？”按照四公主的指点，如蛛整个儿重来了一道儿，最后看着眼前清秀到有些寡淡的样子，有些不安。　　　　如蛛看来，在百花会无论受不受宠的公主都是卯足了劲，花枝招展。这样打扮会不会太素净了些？　　　　被如蛛一点，舒无虞忽然意识到“她”如今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是不该如此保守。可是时间太久，她很难回忆起自己少女时喜爱什么样的打扮。　　　　忽然她瞥见首饰盒里有一根珍珠发簪，看起来并不名贵，指甲盖大的珍珠泛着幽幽的粉色珠光，下头还缀着一个精巧的银坠流苏。　　　　“再添件轻纱罩衫，然后将这根发簪从额上的发髻倒插进来，将坠子留在眉心这儿……”舒无虞手把手地教着如蛛用簪子玩出花样，仿佛回到了出阁前和忍冬一起全是鬼点子的时光。　　　　在云阳宫里，舒无虞见到的都是些生面孔，短暂的不适应很快就过去。　　　　到了黎祥宫她才发现面对宫里的这些人，她有多不自在。　　　　“淑妃娘娘。”舒无虞抱着画卷，极力忽视熟悉的人们投来的陌生目光。她走上前去，屈膝向平日里围着她打转儿的周淑妃行礼。　　　　“云阳宫舒无虞，工笔画作《五月即景》。”　　　　周淑妃此时手里捏着七公主刚拿来的秀样，翻来覆去仔细端详，根本没有分心给她回应。　　　　有些尴尬的舒无虞独自屈膝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保持也不是，起身也不是。　　　　“淑妃娘娘。”害怕是自己声音太小，周淑妃没有听见，舒无虞扬高了声音又喊了一遍。　　　　没想到周淑妃直接将手里的东西“哐”地一声砸在了桌上，“云阳宫都教出什么样的规矩！对了，本宫怎么不知道，你几时学会了工笔画？百花会可是正式的场合，别拿那鬼画符来糊弄。”　　　　舒无虞保持着微笑，深吸一口气。　　　　曾经的可人儿这样尖酸刻薄她却一点儿也不惊讶了，毕竟在此之前，她列席时已经听见她当众说九公主的舞蹈还不如拿个木头人摆弄，大公主的吟唱是破锣嗓子……惹得两人母妃的脸色十分难看。　　　　“请淑妃娘娘过目。”对于她的尖刻旁边的皇后和两妃好像司空见惯，竟然连圆场也不打，任由她撒泼。　　　　在云阳宫多日，舒无虞见识了些人情冷暖，虽然觉得有些膈应可此时也不想深究。她固执地呈上作品。　　　　毕竟平心而论，大公主和九公主两人确实技艺不精，也难怪从未到过她的跟前。　　　　“啧，还有些傲气？”周淑妃凤眸流转，嘴边勾起一个笑容：“打开给大伙儿看看吧。”　　　　舒无虞沉默着拉开画卷，然后平静地介绍道：“《五月即景》选取五月繁盛的三种花样，石榴寓意多子吉祥，菖蒲能驱魔辟邪，百合则纯洁高贵……”　　　　“够了。”周淑妃横眉冷眼地呵斥道：“舒无虞，你是作赋还是作画。东西好不好，本宫自会看，不必多嘴。云雀，去拿来。”　　　　侍女云雀趾高气扬地走到舒无虞身边，横蛮地夺过她手中的画卷，正眼也没看她一下，走回周淑妃的身边。　　　　“画的是些什么东西？”只瞟了一眼，周淑妃就将画卷粗暴地柔成团，直直地扔了过来。口中还骂到：“颜色黯淡，笔触粗糙还意境全无。民间五岁的黄口小儿也不至于这个水准，你还敢拿到百花会来？”　　　　“周皎皎，你这是口空污蔑，不要欺人太甚！”舒无虞看着脚边皱成一团的画作，火气“噌”地上来，脱口而出周淑妃的名字。　　　　她能忍受在明德宫门外的冷遇，也能忍受刚才周皎皎的冷眼，毕竟她知道云阳宫在宫里的地位。　　　　可眼前的《五月即景》是她这些日子一笔一画精心画制的，既有先师的名望，又有那来之不易的红珊瑚和佛青，怎能容周皎皎如此玷污。　　　　“大胆！”云雀听到这四公主竟然直呼自家主子的名字，当即发威，“我家娘娘好歹是正一品淑妃，大庭广众你怎敢直呼她名号！”　　　　直呼名号怎么了？舒无虞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她此刻恨不得让周皎皎罚抄《大戴礼记》一百遍，学学如何谨言，不多舌。　　　　平日里周皎皎的话也不少，可来来去去最会哄人，也最得她康慈太后的疼爱，一转脸竟然能这样惹人讨厌。　　　　“咳。”因百花会是由周淑妃主导，皇后坐在一旁却全程没有干预，她的这声咳嗽很快将大家的目光集中到她身上。　　　　她皱眉缓缓说道：“四公主，周淑妃是你的庶母，你也太过放肆，罚俸三月，以儆效尤，别忘了自己身份。”　　　　不知道是不是舒无虞的错觉，皇后将“身份”两字咬得极重，仿佛是对她的警告。　　　　“呵。”听到处罚，周淑妃嫌轻，她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皇后娘娘倒是仁慈，只是有的人没了娘教，如此粗鲁就怕将来人家以为是嫡母带出来的。”　　　　“本宫以为晏宁还算招人喜欢。”皇后轻飘飘地推开了教养舒无虞的责任，这让她不禁又想起珍珠的那一巴掌来。　　　　只是周淑妃的话显然也惹得皇后不快，她忽然说道：“至于她的画作的优劣，本宫看还是请懂行的妃嫔看看吧，毕竟淑妃你……疏，于，此，道。”　　　　这是在说周淑妃不懂装懂了，被罚俸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舒无虞暗暗得意，只要公平公正，她相信很快就能扬眉吐气。　　　　“哦？”周淑妃脸上果然一阵红白，她挑衅道：“嫔妾自问师承太后，不知皇后要何人来看？”　　　　师承太后？舒无虞当场被气得要笑出声来。师承自她？她就大喇喇地站在这里，被她信口雌黄地污蔑画作“黄口小儿都能作”，还敢说师承自她！简直是好不要脸。　　　　可周淑妃的话好像还真让大家有些忌惮，本来跃跃欲试，探头想一看究竟的妃嫔都缩回了脑袋。皇后瞪了周淑妃一眼，忽然扫到了座下的郑昭仪，瞬间有了主意。　　　　“郑昭仪，本宫记得……你母家曾和前国手穆如风有些渊源，穆老先生最擅花鸟不如你给看看？”　　　　你不是搬出太后吗？皇后看了周皎皎一眼，心道：那本宫就抬出太后的师父穆老先生，看你能如何。　　　　被点到名字的郑昭仪瑟缩了一下，没想到自己无辜被牵扯其中，也只能说“是”。　　　　她唯唯诺诺地应声出席，走到舒无虞身边，欠身捡起地上的《五月即景》，开始端详。　　　　郑沄沄吗？舒无虞放下心来，郑家和穆先生确是世交，听说她的弟弟也是丹青圣手，颇有穆先生年轻时的风范。　　　　而且……在舒无虞的记忆中，郑沄沄老实本分，与皇后、周皎皎的都没有关系过密，应该能公正评判。　　　　“看得出下了一番功夫，”大殿里鸦雀无声，直到郑昭仪思索了一会儿，开始评价：“淑妃娘娘说黄口小儿亦能做，确是夸张了。”　　　　舒无虞还没来得高兴，郑昭仪话锋一转，“只是放来百花会一比较，四公主就过于自信了些，恐怕还要多磨砺几年。”　　　　这是说……她技艺还不成熟？　　　　舒无虞转过脸去，不可置信地盯着一脸认真的郑沄沄，想从她脸上找到些随口胡诌或者向周皎皎谄媚的蛛丝马迹。　　　　可是，什么也没有……郑沄沄看向她，还给了她一个温和而鼓励地微笑，异常真诚。　　她……说是认真说的。　　　　舒无虞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又看了几眼自己的作品，虽然不是尽善尽美，但她自认也有七八分的水准，决计不至于这样不堪。　　　　她都练了四十五年了，再磨砺下去恐怕是要入黄土的人了。　　　　“郑昭仪……你……再仔细瞧瞧？”顾不得周围悉悉索索地议论声，舒无虞不死心地提议。　　　　明明之前她的作品都被奉若经典，争相吹捧的，不过少了两层的水准怎么差异如此之大？　　　　“郑昭仪心善，说得委婉。四公主是还听不懂吗？”周淑妃却不给她台阶，高声讽刺道：“一幅这样小的半成品也敢攀附工笔花鸟，本宫看你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不自量力！”　　　　“淑妃娘娘这一说……”郑昭仪又看了两眼皱巴巴的画卷，“倒还真有几分仿太后娘娘的样子。”　　　　就是说……哀家的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舒无虞脑子里瞬时乱成了一锅粥，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冷着脸，收起画。　　　　她鼻子发酸，强撑着说道：“多谢昭仪赐教，是……”　　　　“是我……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