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凫托着两人一直游到岸边才跪伏身躯,邵勉先下马,再把裴旻抱下来放平到地面。 苍凫拿头去拱主人的胳膊,希望能够唤醒她。阳光照在一马二人身上,裴旻眼睛紧闭,眉睫之上带着晶莹水珠,头发和衣裳都紧贴着肌肤,好在气色还不算太糟。 邵勉也没强到哪里去,他环顾四周竟然没人接应,这才发现苍凫把他们带到了另一头湖岸,这匹马实在是有灵性,它知道那边有人图谋不轨,硬是拖着主人离开险境。 邵勉拍拍裴旻的脸,喊几声她的名字。当时掉头回来,一见裴旻沉入湖心他就拼力去救,一分一秒都不敢耽误,按理说不应该到现在还不醒。 邵勉来来回回折腾几趟本就疲累,此时身上衣服浸透湖水越发沉重,只能脱了外裳铺晒在日头下。苍凫又去拱他,似乎知道这人靠得住,向他求助。 他抹一把脸上的湖水,笑着摸一摸苍凫,回身看裴旻一眼,她的模样不像溺水,更像是梦魇。 裴旻趴在苍凫背上的时候已经吐出呛进去的水,邵勉将她上半身垫的高一些,她面色果然缓和半分,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邵勉担心之余,心里也是敬佩这个小姑娘的,他久经沙场,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巾帼”女子,换做别人可能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但她从始至终临危不乱,连轻重缓急都分个一二三出来,太子是头等要紧的,太子妃不会泅水要先撤离,连安清和也得了优待,唯独把自己排在最后。 他伸手去按裴旻的脉相,她似有感知,一把捏紧邵勉的手,嘴里低喊着什么。他伏身去听,裴旻却蹭到自己的臂弯里,邵勉一僵,这才听清她说的那几个字:“救救我……别走。” 这是上辈子最后的心声,那两个救生员是想要救她的,可禁不住风浪渐猛,眼看她被卷到深海域,束手无策只能放弃。 邵勉不知道这些,他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抬头就是苍凫眼巴巴的目光。它轻轻蹭着裴旻,他也只好效仿,任由裴旻靠在怀里攥紧手腕,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拍她。 小时候见姑母哄妹妹,大概就是这样的手法。裴旻竟然受用,停下梦呓像只小猫似的蜷起身子,发出轻微的鼾声。 她这是……睡着了? 邵勉失笑,还以为裴旻天不怕地不怕,连命都不怕丢。这么一看,实则还是个小孩子,娇弱、敏感的一面她都有,只是平日里藏得深罢了。褪去层层盔甲,她骨子里还是个需要安全感的小姑娘。 这些年来见过太多嘴脸,裴旻真跋扈还是假骄纵,其实他一眼就能看透。 一样是给自己戴面具,姜薇雨让人觉得造作,可裴旻却完全不同, 她那张面具,只用来保护自己和身边人。 邵勉何尝不是,幼年便上战场,他也曾害怕过,紧张过,委屈过,退缩过,可是为了王府,为了母亲,为了年迈的祖父,他只能戴上面具,装作铁打铜铸。 一装就是数年,假的也成了真,他都快忘了曾经那个鲜活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人前人后的邵将军,永远是冷面无惧,不苟言笑。 幼时的邵勉就学会了把那个真实的自己封藏,可裴旻却像一束被疏漏的阳光,轻而易举渗透进来,让他处处都觉着轻快。即便此刻狼狈不堪,还是心底生出一份惬意。 等裴旻睡熟,邵勉将她放开,苍凫早抖干净了身上的湖水,卧在裴旻边上帮她取暖。 邵勉的外裳干的快,行军打仗穿惯了这样的布料,他的衣服精致华贵不是主要,能防风扛水才是必须。等灵鸾寻到这一片,就见主子依偎着苍凫,身上盖了一件玄色外裳,邵勉坐在一旁,靠着树干睡觉。 他闭着眼睛,精神却警醒,听见脚步便睁开眼,看到灵鸾就松一口气:“快把郡主接回去吧。” 灵鸾应下来,手下女卫已经冲过去抱起裴旻。她看邵勉面带倦色,感激之下询问:“多谢世孙看顾,在下带了马匹,世孙可要与我们一道回去?” 邵勉摇摇头:“多谢,路上若遇到云深他们,烦请姑娘传个话,叫人来此处寻我。你们先带郡主回去,不必提我。” 灵鸾感激不尽,对他更生敬意,抱拳半跪行了一礼。邵勉这是顾及郡主名声,才要把自己摘出去。若是别人知道他在水下救了裴旻,两人又孤男寡女共处野外,传出去可不是什么美谈。 这场意外引得永文帝龙颜大怒,太子虽无碍,太子妃却染上风寒,郡主也差点出事。两艘船的人,安然无事的寥寥无几,剩下的一拨在床上躺着,一拨还在湖里等着打捞上来,好好地秋猎弄成这样,实在是触霉头。 永文帝盛怒之下差点将负责□□的一众人等拖下去斩了,温皇后将他拦下,红了眼圈诉苦:“母后将旻儿托付给我,如今人还没醒,我拿什么脸回去交代?君兰也发起热,这些孩子受了大苦,陛下砍了那起子人又如何?” 搬出太后,永文帝就先矮了一截,他又鲜少见皇后这般模样,语气当即软下来:“那怎么处置?” 皇后眼尾一扫,万氏便凑过去扶了皇帝坐下,一双素手抚他后背:“陛下且消消气,龙体要紧。” 永文帝被牵着鼻子走,皇后不过略劝几句,他便改了主意,深信此事是有人作祟,立马将相关人等提交大理司,彻查幕后黑手。 碧霄阁中,裴旻悠悠转醒,璎珞这才三魂六魄都归了位:“谢天谢地,主子可算醒了。” 裴旻出声,嗓子却有着发哑,珍珠端了杯盏过来,璎珞先伺候她喝水,再哄她吃药粥:“主子睡了一天了,先垫垫肚子再服药。如今受了风寒,一定要静养,嗓子不舒服就少说话,万事有奴婢在。” 裴旻听话的很,珍珠撤了空碗退下,她才想起来璎珞也在湖水泡了一段:“你怎么样?” 璎珞笑了:“主子宽心,奴婢好着呢。我一上船就换了衣裳喝了姜茶,幸好张先生也在,给咱们开了驱寒的药汤,一日三剂,真是神药,服了一点事都没有。” 裴旻又要张口,璎珞扶了她躺下:“主子好好休息,可别再费精神了。太子殿下无事,太子妃有些不好,听说是受了惊吓,倒也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是。” 裴旻一颗心这才放进肚子里,又睡了大半天,张术筠的药果然见效,等她再醒,整个人轻松许多,气色也回转七八分。 身上有了力气,她便嫌不住,下地活动一刻钟,才被璎珞劝着休息。 裴旻躺了两天,身上直发酸,赖在榻上不愿回床,背上披着罩衣,绒毯直围到腰际,就差在头上绑帕子了。 这样宫人还不放心,珍珠端了热茶,时不时就要她喝几口。璎珞动不动就捏她的手,凉半分便要添衣。 永文帝日日来看她,目光神情都如同疼惜亲生女儿,来一次,回去便要发一通气。那些个官员譬如脑袋挂在腰带上,日日都提心吊胆,竟争相给碧霄宫送起礼来,生怕郡主一句怪罪,他们就得身首分家。 裴旻如同坐牢,每天也就听听小瑞子闲话八卦,这日难得见舅舅面色轻快些。永文帝前脚走,她后脚便喊小瑞子问起来。 原来是小殷氏诊出喜脉,宫里有年头没添孩子了,如今丽嫔和殷才人接连有孕,永文帝怎么不高兴。 这桩喜事一扫他数日阴霾,太子妃病情缓和,裴旻也已痊愈,上林连绵几天秋雨又乍停逢晴,永文帝直说这个孩子带了好运来。 于妃气的跳脚,原来小殷氏那日不饮酒水不碰蟹肉,竟是为这个缘由,还特地挑了一个好日子告诉圣上,真是惯会逢迎。那头有了龙嗣,这边亲弟弟还躺在床上,不说将来传宗接代,就是再举精气都不能了。 还有更气她的在后头等着,殷才人有孕,皇后发了话晋她位分,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封了婕妤。连着那个剥蟹的万氏都摇身一变攀上枝头,成了万美人。 于妃咬牙切齿,永文帝宠幸过的女人多不胜数,可位份高的却没几个,除了有生养的妃嫔,其他得看重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皇后近来可好,手松的像变了个人,不管什么出身都抬举起来,装的贤良,实在是给人添堵。今天美人,明天婕妤,要不是妃位有限,一个两个的往后只怕都要越过自己去。 裴旻浑不在意,万氏既然是皇后的人,迟早都是要扶摇直上的,殷婕妤不过是命好搭上了这阵东风。只是这里头也让人寻味,姐姐丽嫔这么多年才有身孕,份位也没能动成,妹妹倒是连连晋升。 小瑞子绘声绘色,从后宫闻直说到前朝事,忠威王府的邵勉请战出征,立誓击退乌奴,一番慷慨陈词引得永文帝龙心大悦,欣然允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