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过了一炷□□夫,裴旻主仆几人姗姗来迟。 她一扫先前怒意,笑的明媚,云远却打了个激灵,悄悄跟云深低语:“大哥,我怎么觉着……郡主藏着坏呢。” 云深始终淡定:“咸吃萝卜淡操心,主子愿意,管她郡主藏什么,咱们都跑不了。” 璎珞取出几枚玉瓶一一摆放在石桌上,邵勉坐在石凳上扫视一遍,抬头问裴旻:“这是?” 裴旻上前一步,指尖点过瓶身:“白玉瓶里是止血粉,青玉瓶中是祛创膏,墨玉瓶装的消痛散,这黄玉瓶则是最上乘的舒筋通络油。” 她抿唇笑意盎然,“都是张老先生的独门秘方。这份礼,还合公子心意么?” 邵勉点点头:“郡主所赠,确实是我所需。” 他用裴旻那句话问回去:“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东西外面只怕千金难求,我又怎么担得起?” 裴旻在对面坐下:“自然担得起,公子救下玛瑙,于我是大恩。” 从世孙,到邵公子,再到公子,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一点一点跟对方拉近了距离。 邵勉却察觉到了,他缓缓一笑:“举手之劳,郡主言重了。” 裴旻斟酌着开口:“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事劳烦公子。” 小狐狸终于露出尾巴尖,邵勉顺水推舟:“郡主请说,若是在下力所能及之事,定不推辞。” 他这样识时务,裴旻再高兴不过:“于公子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借个人来,盯紧于妃那个弟弟。” 邵勉看她一眼:“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不知道郡主盯住他,是想怎么处置?” 太子信赖邵勉,他便不算外人,裴旻也不隐瞒:“我原想安排着奏他于家一本,可府上人说只怕收效甚微。” 府上人?那便是王府养的门客了。邵勉点头:“于光麟这点恶癖虽难登大雅,却也不算违乱纲纪,他身上又无一官半职,除了这回强辱宫女,还真没什么可告的地方。” 那些雏妓本就是供恩客消遣,后院里养的姬妾也是明帐买来,说穿了顶多是私德败坏,拿这个去参于家,并不能动他筋骨。 这次的事真算不得什么光彩,实在不宜闹大,更不必说于妃一哭二闹痴缠皇后,不看僧面总要看佛面。明面上不能严惩,裴旻便打起了私下的主意。 邵勉明白,她是不打算放过丁广麟了。裴旻果然勾起嘴角笑一笑:“我的丫头从今不能在身边伺候,他凭什么往后逍遥快活?公子放心,你只管派人帮我盯住他,余下的事我自有安排。” 邵勉回头看一眼云远,他立马明白这是要自己“将功折罪”,上前表了忠心:“奴才定将此事办妥。” 送走裴旻,云远才松一口气:“郡主这脾气,够厉害的。” 云深不同意:“咱们王府就得这样的女主子坐镇才好,谁也欺负不到头上。” 邵勉皱着眉头看过来,叮嘱一句:“不许胡乱编排。” 两人赶紧闭嘴,等邵勉不在眼前,云远又感慨起来:“主子可真看重郡主,一点都议论不得。” 云深想的却不一样,他跟着邵勉最久,也最了解他:“恐怕不只是因为这个。主子一向自制,情不外露,我看他到现在还觉着是替太子殿下照顾郡主呢,压根就没察觉自己的心意。” “……不会吧?”主子这么纯情?云远难以置信,可转念一想,好像确实如此。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云远这会总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就主子这个德行,哪一年府上才能有喜事?只怕回头郡主做了五皇妃,他老人家才醒过神来。 他素来脑子活络,一边派人盯住流光阁,另一边背着邵勉,叫人私下留意碧霄阁的消息。 翌日,玛瑙收拾起东西,璎珞几个心里都不舒服,帮着她拾掇,偷偷往包袱里塞点细软。 玛瑙到主子跟前磕头,往常见了虫子都要哭的人,此时却硬生生忍住了。 裴旻把人叫到面前,牵着她冰凉的小手:“你别怕,如今只是权宜之计,把你调回裴园去当差,我身边的位子还给你留着,不再另补人伺候。过几年,再叫你回来伺候。” 听到这话,玛瑙反而没崩住,另一只手抹了眼泪:“主子放心,我一定好好当差,多学些本事,来日再侍奉主子。” 裴旻笑着劝她:“你能想的开,我才放心。记着,到哪都有我给你撑腰,谁也不必怕,小瑞子往后出宫替我办事,都叫他去裴园看你,若有老奴欺负,尽管告诉他。” 玛瑙点头:“记住了,奴婢一定不叫主子担心。” 裴旻这副样子,璎珞是见惯的,珍珠却是头一遭。她看在眼里,更认定了这个主子,出这种事不被嫌弃,还得眷顾,在宫里不说绝无仅有,也称的上是十分少见。 璎珞按着吩咐记下赏赐,回宫就要请如姑姑开库房给玛瑙拿上,从宫里去裴园算是“下贬”,人靠脸面树靠皮,不准备的体面些,玛瑙将来的日子不好熬。 裴旻看过单子点点头,又跟玛瑙许诺:“你放心地去,于家那头,我必定要给你讨个公道回来。” 话音刚落,就有人通传云远求见,人到跟前面带喜色,裴旻诧异的很:“这么快就有动静?” 云远笑答:“恭喜郡主,不消您费神,那小子就被收拾了。” 裴旻脑子过了一圈,猜测着:“皇上知道了?” 果然聪明,云远点头:“郡主英明,正是陛下。” 裴旻没去叨扰永文帝,是因为打听到他正与佳人度春宵,只是这佳人并非姚氏,也并非小殷氏,而是昨夜宴上为他剥蟹的侍女万氏。 这万氏姿色并不十分出众,只说的上小家碧玉,可她一双巧手譬如羊脂。江南来的姑娘,身上肌肤养的赛雪欺霜,说话带着吴侬口音,水灵通透。 剥一筷子鲜嫩蟹肉递到碗里,那白生生的指尖一来一回,就把永文帝给勾住了。夜里传了万氏侍寝,光凭那双素手就叫他神魂颠倒,不能自持。 早上等宫人叫起,王鹤礼就说起皇后想要调人给碧霄阁的事,相中的正是万氏,可她既然已得召幸,那就只能再择他人。 永文帝坐在床榻上,万氏满面柔情替他穿衣,指腹滑过之处,就惹得帝王情动。永文帝一把握住她软软手腕,问王鹤礼:“旻儿身边的奴才不够用了?我记得来时允她多带宫人随行。” 王鹤礼斟酌着把昨天那事说了:“那个叫玛瑙的丫头这两日就要送走,娘娘怕委屈了郡主。” 永文帝眉头皱起:“于家实在不像话,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万氏听了往他怀里一贴,指尖在他胸前画个圈:“陛下,这人好生无礼,奴婢听了害怕。幸亏有陛下护着,若是昨日是奴婢碰见他,那可真是没活路了。” 她的口音本就缱绻,这样一撒娇,跟那些大家闺秀全然不同。永文帝尝得新鲜,被她撩得心猿意马,拍一拍怀中美人,原本那点怒意被添油加醋燃起火光:“岂有此理,宫女也是他沾得的?更不提是郡主身边得力的奴婢,杖责二十,叫他长长记性!” 这二十板子落下来,于妃哭天抢地,弟弟一晚上刚养回来的那口气,煞时又去了一半。 裴旻想不到竟是那个万氏顺水推了这把粥,只深想片刻就明白,珍贵嫔歇了争宠之心,后宫之中丽嫔姐妹便独占鳌头,皇后怎会看淑妃一家独大? 所谓制衡便是如此,这个万氏只怕是刻意送到永文帝跟前的,也不知是皇后的手笔,还是东宫的筹划。 她心情好上许多,对着云远也和颜悦色。见台阶就上,是云远的处世之道,他立马添补一句:“流光阁不敢召太医,只能另请大夫提于公子治伤。”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裴旻看着他,示意继续说下去。 云远低眉顺眼一副老实相:“这大夫正好跟我们主子相熟,听他说,于公子伤的不轻,就是救回来,只怕往后子嗣上头是不能指望了。” 怪不得流光阁跟哭丧一般,裴旻瞪大了眼睛,难不成……是邵勉授意?肯定是了,不然这随从岂会在她姑娘家面前提起这茬? 碧霄阁里人人出了一口恶气,裴旻万万没料到,不费一兵一卒就收拾了那渣滓。她笑的真心实意,对邵勉印象好上几分,闷声干大事,说的就是他了。 云远领了个厚赏,出了碧霄阁就龇嘴偷乐,谁知刚回住处就见云深收拾行囊。 他摸不着头脑:“这是要去哪?” 云深眉头拧的紧促:“接到线报,许仲达被乌奴俘获,钦州无首,只怕要乱。” “啊?”云远惊愕,“许家那小子这么不中用?” 他想了一瞬,又缓和下来:“管他做甚,等皇上接到消息,许家再求到跟前,还得一阵子呢。咱们上赶着给他收拾什么乱摊子。主子还没发话,你急什么?” 云深语气不大好:“还是早做准备吧,我看这回,主子必定是要去救人的。” 云远更不明白:“这话怎么说?” 云深手上动作一顿,眼底仿佛充了血:“乌奴放话,若是钦州不降,便要拿物资钱粮去换人。若不答应……” “别卖关子了,若不答应就怎么样?”云远心急如焚。 云深牙关咬的发紧,一字一字转述给他:“若不答应,就攻上城门,将许仲达项上人头悬城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