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啊,我也是刚想到的,也不敢确定。”杨缱红了脸,“总觉得姐姐你既能在漠北军站稳脚跟,一个马球赛罢了,不至让你伤得这般重,定是算好了的。我听孟夫人说,你外伤并不严重,内府瞧着脉象不好,实则是你战场上留下的旧伤没养好……”
靖阳好笑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果真瞒不过孟家人啊。”
“这么说,真是旧伤复发?”
“也算是吧。”靖阳眨了眨眼,望着床顶,“战场上刀枪无眼,一介女子想站稳脚跟,我要付出的比旁人多十倍百倍,有旧伤很正常。漠北环境恶劣,条件不允,我回京途中就有所察伤势会复发,那时景西说礼部流程里有马球赛时,顺势就想到了这一点。”
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个中苦楚惊心却依然令杨缱胆寒,“太冒险了!”
“阿离教训的是。”靖阳笑着缓了口气,继续道,“想要在众目睽睽下做点什么太难了,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给你们一场淋漓尽致的比赛,途中出了任何差错,都只能算是我实力不济,不会轻易拖累谁,除了你们几个,旁人也猜不到我会出此下策。”
“您也知是下策!”杨缱忍不住咬牙切齿,“大哥不是说,能帮您拖至寿宁节后吗?”
提到杨绪尘,靖阳微微怔了怔神,半晌才摇头,“你不懂……”
寿宁节第二日,她的确听了杨绪尘的建议去寻母后,然而两人谈得并不顺利。皇家是个深潭,有些事,靖阳并不想说出来污了杨缱的耳朵。
身为季家人,身为公主,她的命运本是注定的,要么留在大魏朝,招一个父皇合意、对皇权有利的驸马,要么出走邻国,联姻以固邦交。前者若是运气好,她也能嫁一个自己愿意的,可后者,那就是一条不归路了。
这种事,赌不起。
三年前她选择出走漠北,一来是确对军事战争有浓厚兴致,二来也是想给自己挣一条出路。她不想按部就班过一辈子,不想嫁自己不喜欢之人,想挣脱命运,想要自由,而这些,都是杨缱这样出身世族、从小就被灌输家族利益大于一切的世家女所不能理解的。
她的想法惊世骇俗,说出来怕都会吓着旁人。
但她毕竟是大魏朝的公主,父皇给了她万千宠爱,令她生而高人一等,富贵荣华唾手可得,人不能忘本。
所以她选了这条充满坎坷、荆棘、危险的道路。
她姓季,大魏朝是季氏的,兵权自然也要是季氏的。燕皇叔交了三军虎符,父皇并未让任何一个皇子,包括太子哥哥掌兵权,而她看到了这个机会,于是拼尽一切去争取。
宫里出身的人,没有一个是不贪恋权力的。她也贪。手中有权,她这个公主才有更大的分量,才更能左右命运。
靖阳公主很贪心,她想做一个独一无二的公主,想走出一条自己铸就的辉煌,想从这潭浑浊深水里挣扎出个人样。
所以她拒绝被指婚,哪怕对方是裴青这个青梅竹马。她不喜欢裴青,她有自己喜欢的人,这份心意,正是她三年前确定的。
人一旦起了心思,许多事就都不一样了。
多么相似啊,这简直是她料想之中的“公主的命运”。她正是为了应对这一错位的命运才选了这条路不是吗?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种种这些,她谁都不能说,无论是杨缱,是裴青,是季景西还是杨绪尘,她都要咽下。自己选的路,苦果恶果都要自己吞,没能达成目标之前,她一句实话都不会说。
“阿离,别这般看着我……”靖阳公主疲惫地笑了笑,“我即便告诉你原因,这件事你也帮不了我,真的。”
“我是不能。”杨缱心疼地望着她,“可靖阳姐姐,你身边还有许多人不是吗?有我,有大哥,有小王爷,有裴哥哥……总能有人帮上你的啊,何必自己一个人担,多累呀。”
她说的如此直白,字字透着天真,心思澄澈得仿佛一面干净至极的镜子,映照得所有人自惭形秽,靖阳公主怔愣地看着她,只觉自己这般糟糕之人,竟也能得她青眼,是有多幸之慎之。
“阿离……”她喃喃出声,“好吧,我告诉你缘由。”
靖阳公主沉默半晌,轻声道,“我之所以枉顾你大哥的好意,选择在今日动手,只因我母后她……想让我将兵权交给太子哥哥。”
那是她用命换来的,生死拼杀三年,好不容易才入了父皇的眼,下一步便会重用于她。等着她的是未来几年青云直上,是获得燕皇叔认可后执掌三军虎符。
而这一切,不是母后用来给太子铺路的工具。
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惊得杨缱瞪大了眼睛,“这也太……可靖阳姐姐,太子殿下是储君,你今日这般,不怕与皇后娘娘翻脸吗?”
“我知道。”靖阳阖上眼皮,“可那又如何?想要我手里的东西,一句话就够了吗?那我靖阳又该被置于何地?我不怕,我很快会回军营,躲开便是了。”
“又要离京?”杨缱拥着衾被坐起身,“那我大哥怎么办?”
靖阳公主被她这句话惊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大哥怎么办啊。”杨缱直愣愣看着她,“靖阳姐姐不是心悦我大哥吗?”
赶上了!
靖阳这个人,是个很难得的古代先进女性。
她独立、自强、有自己的坚持,不逃避自己的责任,但未来的路怎么走,命运怎么行进,她要听自己的。
所以她注定要走的很艰难,但会很辉煌。
皇家是个大染缸,里面每个人都心思都不一样。这和信国公府杨家的家训天壤之别。
靖阳的心思,杨缱知道,杨绪尘不知道。
尘哥大约还在想靖阳为什么突然不听话了……心很塞,需要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