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每天晚饭后,我便早早去到紫晶会所。 侍应生这个岗位事儿不多也不复杂,不外乎就是端茶送水,把客人点的水果、冷饮、酒水送进包厢,调试点歌设备,再就是客人走后打扫卫生等等。这些事儿已是轻车熟路,空闲时我便站在包厢门口,背靠墙壁,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有时,主管杨林会站在门口躬身微笑着和一些方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客人打招呼,并亲自把他们请进豪华包厢。这种时候,连平时难得露面的田慧也会偶尔出现在会所,亲自安排一些事情。我发现,这些客人从不用现金埋单,而是由专人记在专门的本子上。 每天下班的时间都不是固定的,会所不提供住宿,我只好每天跑着回学校。为此,我对老五感觉特愧疚,但老五总是说: “什么话,小弟我别的帮不上,皮鞋还是供得起的。” 这天,我照例衣着光鲜的(主要体现在皮鞋上)准备去会所,老五突然一把拉住我,神秘兮兮地说: “三哥,你晚上回来没遇到过什么事吧?” 我想了一想说:“没有啊,能遇到什么事?我没财没色的,还会有人打劫不成?” 老五道:“不是这个。我听说最近从学校到市里那段路,晚上都不太平呢。” 我诧异道:“很平呐,我每天晚上都走的,没见哪里挖坑了,也没见哪个窨井盖被偷了。” 老五急了:“哎哟喂,我的三哥耶,你是不是接新生累糊涂了?我说的是路平不平吗?我是说‘太平’,‘太平无事’的太平。” “哦------” 老五:“我听人说呀,那段路晚上闹鬼,市里都已经传开啦。” “闹鬼?” “嗯,有司机说看到过------说他们开着开着,就见一道白影‘嗖’地飘过,都看不见脚。有人说那白影是从后面往前飘,有人说是从前往后飘,还有人说是从车顶上飘过。” 我愕然。 “据目击者分析:那鬼的活动时间大概在十一点多到凌晨三点多之间,因为在那个时间段之前和之后都没人见到过。” 我坦然。 老五续道:“据说那鬼有时还很顽皮,喜欢爬个路灯管或电线杆什么的,应该是鬼龄还不长的小鬼。” 我窃笑。 老五看我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叹口气道:“三哥,我知道你不信,可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明白的。你下班正好在那个时间段,小心驶得万年船啊,反正我和肖琴是再不敢那么晚待在外面了。” 我心里还是蛮感动的,拍拍老五的肩膀,说:“我会小心的,你放心,小时候看相的说我阳气重,邪祟近不了身的。” 老五在最后转身的时候还嘟囔了一句:“近些年也没听说那条路上出过车祸呀。” 会所里的灯光永远都是那么迷离,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着一层淡淡的红晕,朦胧得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我端着一托盘满满的冰镇雪啤进到16号包厢,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人的脸,刺耳的音乐声和沙哑的干嚎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轻轻放下啤酒,我礼貌地说了一声:“请慢用。” 便躬身退出了包厢。 走道里相对冷清得多,每个侍应生都站在自己所负责的包厢门边,相互之间很少交谈,虽说来这里也有些日子,但大部分的侍应生只是认识,并不熟悉。 大堂吧台上那几个女孩因为工作接触较多,倒是都能叫得出名字。 这会儿进出的客人不多,偶有几个打着酒嗝的客人急冲冲经过,想是去找洗手间,回来时叼着烟、脸上说不出的轻松。 不时有三、两个描唇画眉、花枝招展的风尘女子进入包厢,一时半刻不见出来。 我闲得慌,便轻声跟相隔不远的一个侍应生打招呼:“贵姓?” “免贵姓钱,钱小茂。”那与我年纪相仿的侍应生答道。 “小茂兄,你来这里多久了?” “半年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前些天刚来的吧。那天我看见你从田总的奔驰上下来,你跟田总很熟吧应该?”几个月的时间应该练就了钱小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 “也不算熟,经人介绍的。”我这才知道那车就是大名鼎鼎的奔驰。 “那你叫什么名字?”钱小茂问我。 “楚欢。” “楚欢?” “是的。楚留香的‘楚’,李寻欢的‘欢’。” “哦------”钱小茂若有所思:“这两人没听说过,大概一个是厨师,一个是采花贼吧”。 我:“------” 沉默了半晌,我忍不住又问道:“小茂兄,前几次我见过一些派头十足的中年客人,今天好像没来哈?” “他们啊------”钱小茂欲言又止。 按照我的想法,既然对这份工作非常中意,那么就要万分珍惜。当然要尽快熟悉业务、提高水平,尽量多认识一些客户,为以后更好地服务于这些‘上帝’打好基础,争取日后加薪和升职的机会。所以我说道: “是啊,他们好像不是一般的客人,好几回田总都特地从外面赶过来呢,而那些人见了田总都是‘小田’‘小田’的叫着,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呐?” 钱小茂看了看四周,才凑过来轻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他们都是些市里各机关处室的人,因为跟咱们田总的关系,才经常放这里搞个公务招待什么的。” 我说:“田总肯定也不是普通人吧?” 用腿肚子也能想得出来,能让这帮官场中人趋之若鹜来捧场的人,岂会是泛泛之辈。 钱小茂笑道:“你说呢?” 停了会儿又说:“做我们这一行的,知道得越少越好。” 我呆了一下,突然想起初到会所那天,田慧在大门口跟我说的那段子曾经曰过的“非礼------”的话来。 正闲聊时,大堂里进来了五个面目不善的小青年,其中一个戴着鼻环的很霸气地指了指刚想开口的门迎。 这伙人都在十七、八岁上下,服装各异,毛发有别。 其中一个胳膊上纹着一条大蜈蚣,只是在这迷蒙的灯光映照下,更像一条蜿蜒前行的蚯蚓。 还有一个更可乐,一件白色衬衫压在一条大裤衩里,穿着拖鞋的脚上套着一双粉红色的袜子,看年纪像是这群人里最小的一个。 这伙人也不言语,只是挨个拧开各间包厢的门把手,闯进去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又出来。看这架势,应该是来找人的。 搜过五、六间包厢后,他们进了我负责的16号包厢。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摔打声,夹杂着酒瓶爆裂的声音。 不知哪间包厢里,一个高亢的男音正适时应景地吼着《好汉歌》:“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呀------” 这时,两个打扮入时的女子从包厢里惊惶地窜出来。我趁机往里面一看,刚才那伙人正在围殴包厢里的三个男的。 这种事在娱乐场所习以为常,可我自上班以来还是第一次撞见。 正想着要不要去劝劝,钱小茂像是看出了我心思似的一把拉住我: “别去,这帮人是来寻仇的,让他们打。” 我迟疑道:“这不好吧?这可是我负责的包厢。” 钱小茂道:“跟你没关系,你去了也白挨。” “那就这样看着?要不报警吧。” “别傻了,这样的事情三天两头的发生,警察哪管得过来。再说,警察来了会惊了其他客人,你还得去作见证、做笔录,更烦。” “要不,报告田总?” “不用。田总说过,碰到这样的事,只管看好自己,损坏了东西自然有人赔偿。” 正说话的功夫,主管杨林来了,他淡定地朝门里看了一眼,顺手打开了包厢的壁灯,只见里面一片狼藉。碎瓶子和酒水洒了一地,空气中一股浓重的酒味和血腥的气息。 三个男人中的一个趴在地上,满脸是血,另外两个显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正哼哼唧唧地呻/吟着。 闯进去的那五个人像四大天王一样站着,还有一个------那个‘大裤衩’正坐在沙发上,脱掉一只袜子,呲牙咧嘴地从脚掌上抠出一块碎玻璃,然后拿起那只从粉红变成暗红的袜子,痛惜的看着上面的破洞,叹口气,又把它穿了回去。 ‘蚯蚓’指着趴在地上的男子,阴沉地说道:“孙子,两天之内不还钱,你躲到哪里老子打到哪里。” 我暗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呀,一句话的功夫,自己就成了自己的儿子。 这帮人素面朝天、志得意满地走出包厢,放眼一望,竟然没发现一个围观的群众,顿时个个颜面无光、失望之极。 我审微察细,也颇为这帮人抱不平。你想啊,演员在台上卖力演出,观众却一点不配合,连个喝倒彩的都没有,怎不叫人黯然神伤。 按说会所生意红火,今晚更是爆满。打斗场面如此激烈,不可能没人听见,更何况之前他们已经在好些包厢惊艳亮过相。而今场面如此之冷,不得不说这些客人们呐------要不就是内心强大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要不就是对这类事情早已司空见惯,已经出现了‘审美’疲劳。 ‘蚯蚓’、‘鼻环’们垂头丧气地走着,像斗败了的鸭子,‘裤衩’一跳一拐的跟在后面,这景象看起来是那么的凄凉------ 我黯然目送他们走向大堂,心中感慨道,这是一个英雄末路的年代。 大堂里的工作人员埋头做着自己份内的事,眼皮儿都不曾抬一下,完全当他们透明。可见会所的人,大到主管、小到服务员都在田慧的熏陶下变得十分强势。 ‘裤衩’心有不甘地走近吧台,一拍桌子,瞪着一个正在玩手机的叫‘小芹’的女孩道: “你,什么都没看见吗?” ‘蚯蚓’们听到声音,都站住了。 小芹冷冷道:“看见什么?” 末了,又更冷地补上一句:“有什么可看的。” 冷漠,赤果果的冷漠,赤果果外加一/丝/不/挂的冷漠。 这些小年轻正是追星的年纪,同时也是渴望被崇拜的年纪,被无视的滋味,怕是比杀了他们还让他们难受。 显然,‘裤衩’幼小脆弱的心被激怒了,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抖动着上面刚长出一层淡淡的茸毛的嘴唇,颤声说道: “你说什么?你mb的,你个小婊/子,你奶奶的,你------” 除了骂,他确实也找不到发怒的正当理由。 “你才mb,你全家都mb!”小芹显然并不是软柿子。 ‘裤衩’嗖的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短铁棒来。 这铁棒一头粗、一头细,很像微缩版的棒球棒,崭新得不染一点灰尘,估计刚才在包厢里打架都没能用上。想想也是,刚才是帮兄弟打架,兄弟不发话,自然不便出这个头,再说那仨小子太怂,不值得动用‘法宝’。 现在,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是人家‘欺负’到自己头上了------ 他扬起铁棒,朝吧台上两瓶红酒猛砸下去,发出的响声顿时惊动了KTV里的很多客人。 一时间,万人空巷。 杨林跑过去了------ 其他侍应生跑过去了------ 钱小茂和我跑过去了------ 包厢里的客人也跑过去了------ 环视四面八方蚁聚过来的人群,‘裤衩’终于找到了万众瞩目的感觉。其余四人也尽扫脸上的阴霾,显得兴奋异常,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加入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为了不让伟大的观众朋友们失望,‘裤衩’极为夸张地把铁棒举得高高,猛然朝小芹的头顶劈了下去。 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小芹)之际,一只从虚空里而来的手稳稳地握在了那只持棒的手腕上。 ‘裤衩’定睛一看:此人身穿白衬衫,系一蝶形领结,下身黑色西裤,脚蹬棕色皮鞋,一副盛装打扮。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端的是丰神飘洒、玉树临风,隐隐有宋玉之容、潘安之貌------此人正是一介兼职侍应生------我,楚欢是也。 在这众人屏息静气、周遭万籁寂静的时刻,我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让自己崇拜了自己好多天的话: “冲动是魔鬼啊。” “切------”人群中不知是谁冒出这一句。 我知道,是我的话不够霸气,让观众朋友们失望了。 一旁观战的‘鼻环’朝我扑了过来:“去你妈的魔鬼!” 我脸色陡变,平生最恨就是骂人扯上母亲。 接下来的事情——怎一个“快”字了得。 不见我身子移动,就听啪啪两声,‘鼻环’脸上立即桃花盛开。等不得他缓过神来,我单腿踹出,‘鼻环’像团棉絮般飘落五米开外。 只在这时,‘蚯蚓’三人方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出短铁棒,嗷嗷叫着扑过来。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弄来这些质地、规格相当一致的铁棒,反正城里是不会有,乡下的铁匠铺子兴许可以订做。 围观的人纷纷后退,唯恐铁棒不长眼伤及自己。 在这千钧又一发之际,门口传来一声怒喝:“住手!” 循声望去,一个腰粗膀圆的汉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飞哥!” “飞哥!” “飞哥!” ‘蚯蚓’三人异口同声叫道。 那被称为‘飞哥’的汉子虎着脸,根本就不看他们一眼。他径直走到我面前,扬起巴掌------扇在‘裤衩’脸上,怒道: “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来慧姐这里闹事。你们有几条命?还不快滚!” ‘裤衩’灰溜溜地站到‘蚯蚓’身边。 ‘飞哥’掏出一沓红色‘毛爷爷’,按在吧台上,说道:“给贵所带来麻烦,我很抱歉。请代为转达我对慧姐的歉意,改日我秦于飞定当亲自登门谢罪。” 说完,朝四周一抱拳,转身就走。 ‘蚯蚓’等人架着‘鼻环’,仓惶跟在后面。 走到门口,秦于飞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位小兄弟,身手了得嘛!” 事后,田慧向杨林了解了这天晚上的详细情况。 她把我叫到总经理办公室,对我的表现大加赞赏了一番,并且问我在哪里学得一手好拳脚。在这个问题上,我绞尽脑汁地想出了一条貌似合理的解释——家传的。 为了不引起田慧的怀疑,我甚至编出了‘祖上曾中过武举,当过康熙爷身边的御前带刀侍卫’的故事,好在田慧并不深究。 当然,这件事给我带来的最为实际的好处是——月薪涨到一千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