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林答:“异常倒是没有,只是从我小姨子房里响起了断断续续的钢琴声,直到我走也没停止。”
罗杰丝此时生出些兴趣,点头道:“那还需到何公馆看看,你等等我,待我梳洗梳洗。”
又看宗林也是衣衫不整仍穿着早晨那套睡袍,便邀他一同进里屋洗漱。
罗杰丝比宗林要高半个头,宗林穿他的长衫便有些轻飘,收拾好了,等了半晌也没见罗杰丝出来。
又过了一刻钟,罗杰丝终于收拾好了,粉面油头,着银灰纺绸长衫,翩翩公子样。
宗林心里只嫌他少爷脾气,太过麻烦,嘴上却是什么也不敢言。
两人路上没敢耽搁,直径赶来了何公馆。
罗杰丝到了二楼宝琴房间里,屏蔽了闲杂人等,独自进去收集证据。
屋子里还保存着案发现场的原状,早上巡捕房的人走后,就再也没人敢进来。
窗户向外大敞着,罗杰丝拉了半扇窗户回来,这窗户里面带锁,且只能向外打开,如果不是死者打开的,那极有可能犯人作案后,从窗户逃离。
妆台上放一只搪瓷托盘里面置一盒半开的香胭脂并一只舶来的口红,镀银的铜梳上面还缠绕着头发。抽屉里放一只老式螺钿首饰盒,里面放了些首饰,旁边孤零零掉了只松石耳坠子。
四柱的铁架床上被褥散乱着,上面有明显躺过的痕迹。
楠木雕花的西式大衣柜,这衣柜很高,很大,足以藏匿一人,打开来,可里面的衣物倒是一件一件挂的极为整齐,没有被翻动过。
一只椅子倒在地上,房梁上有明显的轻微磨损,死者应当是被吊在这里,到底是直接因为上吊而亡还是被凶手以其他方式害死之后伪装成自杀,还需要法医进一步的判断。
罗杰丝托了托有些滑落的眼镜,自顾自的摇摇头,屋内有些太干净了,能判断的证据不多。
他脑子里模拟着何宝琴的路线,从床上起来,猜上椅子,套上白绫……正眼瞧见门边那架钢琴,琴盖是开着的。
罗杰丝从屋里出来。
何老爷和姨太太在门外候他,三人一道下楼来。
何太太如今是彻底病倒了,连下床都艰难,何老爷也是强打着精神由姨太太搀扶着。
罗杰丝问:“昨晚您可见到了什么异常的事?”
何老爷正了正头上的瓜皮帽,翡翠结子在阳光下水头十足。
他答:“昨晚宝露和宗林的订婚舞会我先开场致了词,后面舞会开始,年轻人都受新式思想,爱跳西洋舞,可我们又不会,在楼下看了有一小会。也就上楼去了,我太太这几日一直都不大舒服,一个人回她房里。我昨晚是歇在霞仙房里。”说罢看了看姨太太。
姨太太附和般的点了点头:“是的呀,老爷说的没错,是在我房里歇下了。”
又想了一会道:“要说异常……唔!后来,我都睡下了,宝露身边的丫头秋萍急急来敲门,说大小姐醉了,从二楼掷了酒杯到花园里,弄得客人人心惶惶,叫我下去看看,我胡乱穿上衣服,就随他出去了。宝露一向端庄,昨晚不知道怎么了。”
何老爷捋捋胡子,转头又伤心起来。“可怜间的孩子,昨天还好端端的跳舞,怎么说没就没了……”
罗杰丝还记挂着刚才的开着的琴盖,问:“那昨晚二小姐可有弹琴?”
姨太太见老爷有心无力,先替他答了:“有的,有的,弹了可有大半夜呢。”
罗杰丝又问:“那可知二小姐为什么弹琴?”
姨太太想到宝琴故意弹琴气自己,悻悻的,也不张口回答了。
何老爷只能自己来说,凄迷着眼,避重就轻的答道:“自启蒙就让她学钢琴,这孩子爱弹琴就是爱弹琴,哪有个什么理由。”
这话说的糊涂,罗杰丝也不再继续问。
说毕,三人已坐到客室,何公馆如今彻底乱了套,丫鬟妈子都忙的脱不开身,泡茶的工作由三个姑娘拦了。
宝露和雨霁,乔珠进屋来,三人人皆一身素白,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三人各有各的可怜。只是面上的神色都憔悴的很。
雨霁把茶碗放在罗杰丝面前的小几上,罗杰丝和姚雨霁二人视线相撞,同一时间又认出了彼此,两人心中同叹“怎么又是你!”
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又像不认识似的双双别过头去。
雨霁侧眼看他,罗杰丝虽穿着普通,可那料子细看之下皆是上成,通身气度绝非寻常人家出身能有的,戴金丝眼镜,斯文的很,倒是没有先前的狼狈样了。
罗杰丝也用余光打量着雨霁,双瞳剪水,欲语泪先流,红唇紧抿,模样倒是美。就是太卑鄙了些。
那日回去他仔细想了想,出门时怀表仔细的挂在衣襟上,怎么下一秒就出现在白仁甫手上,这问题就出在和他撞上的那名女子身上。定是那诡计多端白仁甫专派一个身手灵敏的女贼,佯装赶时间,故意和他撞上了,趁他分神偷了怀表。
只是这女贼说什么也不该在这何公馆,而且是发生了凶案的何公馆。
罗杰丝不动声色的在她身上打量一番,出人意料的侧身对宝露道:“这位小姐曾留过洋罢。”
宝露吃了大一惊,她今日只不过穿了家常的月白衫子,与寻常人家的女子无异,这位罗先生是哪里瞧出来的。
雨霁冲她手里拿的坤包豁翎子。她低下头来看。
雨霁转头来,和看过去的罗杰丝的视线又是一撞。
罗杰丝心道:“这女贼倒是聪明。”
两人看彼此的眼神里都有了探究,你来我往,却都没个结果。
“呀!”宝露一叹,拉回了两人。
是了,她刚才拿零钱打发佣人买些香烛纸钱,坤包便拿在手上。
这坤包是她陪宗林到巴黎时买的,上海的百货公司里暂时还没有。在上海能拿这样摩登的手包的人是有八九都是女留学生。
宝露拿起坤包来看,赞道:“罗先生果然心细如尘,不过呀您只猜对了一半,我是没赶上如今的出洋热,只是的确到巴黎游玩过一趟,这坤包也是在巴黎买的,罗先生慧眼如炬,一下便认出了。”
罗杰丝摇头笑笑,并不言语。
何老爷抬手道:“新下来的明前茶,罗先生您尝尝罢。”
罗杰丝尝了尝,确实清甜,鲜嫩。解渴生津是好茶。
问道:“那您可知二小姐最近是得罪了什么人,又或者是得了什么好处?”
何老爷听此有些不满,抖着身子答道:“她一个女学生,能得罪什么人。”
又沉吟片刻,“但是罗先生你说好处,我们家倒是有一件小事,我之前开玩笑,半真半假的说过,遗产要给宝琴分得最多。可依我看,我真不认为宝琴的死因是这个。要说宝露和宝琼为了钱财而动了杀妹妹的心,那根本是不可能,他们二人的品性我还算是了解,做不出这样的事。”
姨太太也附和:“是啊,宝琼根本做不出这种事情来啊,我们宝琼,他哪有这个胆。”
宝露本和雨霁坐在一边并未出声,听了姨太太这话,不由得开口道。“姨娘这是何意,把自己的孩子先摘干净了,倒显得我奇怪,那我也要替我自己证证明,姨娘你说是不是?”
姨太太那里听不出这话里的讽刺,心觉自己刚才心急说的话不妥,小家子气了。此时又窘又悔。讪笑道:“是,是,是。”
宝露又道:“昨晚我和宗林在一起,他是后半夜才走的。”
宝露这话说的大胆,虽说是订婚了的人,但也不能这样孤男寡女的至深更半夜,好在如今何老爷脑子糊涂着,听了并无什么波澜。
和宗林说的无异,罗杰丝点点头,问:“那你知道何宝琴为什么要半夜弹琴吗?”
宝露支着头,瞧了姨太太一眼。讽道:“先前有几次都是在白天,她就是为了气姨娘,知道姨娘有心疾故意弹的。”
这倒是说了何老爷不敢说的话,姨太太又是气又是窘,帕子在手里绞了又绞。
宝露又继续道:“可这都是在白天,昨晚不知道为什么是在半夜。”
又用手肘怼了怼旁边乔珠,示意道:“罗先生你问问乔珠罢,她或许知道。”
乔珠本低着头发愣,此时慌忙抬起头来。直愣着眼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她呢”罗杰丝指了指雨霁,目光探究。“她知道吗?”
宝露身子往前挺了挺挡住了罗杰丝的目光:“她知道什么啊,她昨天才来的,且早早回了,今个也是来陪我,您大可忽略她。”
罗杰丝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