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语抬头看星星,声音里带了些弱气:“三哥。”
她喊完陈祝山,便咳嗽起来。
陈祝山拢了拢斗篷,闷应了一声,“怎么不带个斗篷?”
孟知语看着天上的星星,星星微微地闪动,在墨色的天空中,像一幅画一样。她朱唇亲启,答非所问:“今天的星星真好看。”
陈祝山又嗯了一声。
孟知语继续道:“传说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
陈祝山大抵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以及此刻的思绪,但是他不能答应。他道:“回去吧,知语。”
孟知语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此处无灯,陈祝山提的灯给了阿幸,他们便身处在黑暗里。
孟知语道:“回哪儿去?”
陈祝山亦看着她的脸:“回家。”
孟知语皱眉:“我没有家。从四岁起,我就没有家了。”
他们沉默地对视,有阴风阵阵,星星从此处移到他处,把时间回溯倒流。
轩朝庆统七年,城破。
晋□□入主皇城,始晋朝,改国号为宣始。
那日并不是个好日子,连日的阴雨将皇城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她与母亲躲在角落里,不知未来如何。
好冷,她只记得她在发抖。
母亲也在发抖,两个人抖作一团,听见外头战火喧天,各种声音都有。有一刻,她在想,这就是地狱吗?
她父亲不是好皇帝,昏庸无能,毫无民心。不过从未苛待她们。
她们等了很久,很久。
有脚步声响起,她与母亲对视一眼,彼此皆慌乱。母亲是美人,即便如此狼狈依然是美人。
进殿来的是一个小太监,他在跑着,而后死在她们面前。
那一刀是从身后砍的,持刀的正是陈渊。
血溅三尺。甚至溅到了知语的衣服上。
小太监倒下去,连眼睛都没闭上。孟知语低着头,看着那个太监,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杀人。
后来知语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她们看着陈渊,陈渊从前是父亲的臣子,如今却是乱臣贼子。
不过乱臣贼子也好,狼子野心也罢,终归只看成王败寇四字。
陈渊赢了,他便是王。
他看着母亲的眼神便不对,孟知语瞪着他,后来她与母亲便从轩朝的皇后公主,变成了晋朝的妃子公主。
母亲姓赵,双名若疏。曾是名动京城的美人。
陈渊好她美色,偏要堂而皇之说自己仁慈,接纳前朝的女人。这原是如此不合礼数的事情,到了这里,竟成了一件值得歌颂的事情。
那时,孟知语不过四岁。
起初,陈渊还是厚待她们,将她们安置在宫中,也是锦衣玉食。不过这只是为了满足他的欲望,他对母亲的觊觎。
母亲自然不从。
如此多次,他失了兴趣。加之做皇帝,女人多的是,他便将她们抛之脑后。
漂亮的女人在宫里总是要被敌视,漂亮且弱的女人更加要被欺负。她们被挪去了冷宫,冷宫的日子是真的冷,吹风的时候,那些墙啊门啊,似乎都挡不住。
热饭饱饭自然也没有,还要遭受别人的白眼。
孟知语继承母亲的优点,幼时已经可见是美人胚子,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相反是一桩祸事。为此,陈渊的女儿时常找她麻烦。
呼来喝去,像个玩偶。
没有人帮她。
那些宫人们,皆是拜高踩低的,只冷眼旁观。
母亲只能叹气,帮不上忙。母亲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弱女子,见她受欺负,只能哭。哭是无用的,但是当人什么也不能做的时候,也只好哭了。
那些往事倏忽涌上心头,孟知语看着陈祝山,一晃眼已经过了许多年了。
陈祝山上前一步,问她:“冷吗?”
孟知语轻轻地摇头,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心口,“这里是冷的,便不会冷了。”
陈祝山明白她想说什么,她不愿意留在他身边。可是为什么呢?平心而论,他们之间,他也没亏欠什么。
如今他什么都有了,他替她报了仇,她却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陈祝山眉头皱起来,看着她的脸,很美,很好看,他从初见她起便如此觉得。
他语气微沉了些:“留在这儿,或者留在哪儿,于知语而言,不是都差不多吗?”
这是明晃晃的一把刀,揭示出一个事实:她无处可去。
天地再宽广,她也无处可去。哪儿都不一样。
可是留在陈祝山身边不一样。
她微张了张嘴,嘴唇有些颤抖,对这一刀感到些许刺痛。“不,三哥,你明知道。”
他们之间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