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她再往文轩阁去的时候,那孩子早已经不在那儿了。只是桌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堆宣纸,上面赫然是用她笔迹所抄写的《礼学》。
唐翎偷笑,数了数,正好一百张,就把那堆宣纸一拿就带往了国子监。
在众目睽睽下,双手捧着宣纸,毕恭毕敬道:“阎祭酒,上次您给的惩罚景阳已经都抄写好。还请祭酒过目。”
阎渡川那厮拿着她的一摞宣纸,放下手中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转眼打量了唐翎一番,又往手中看了看,笑了。
唐翎被他这一笑弄得很是毛骨悚然,正心虚着,就听见阎渡川用他那斯斯文文的语调道:“景阳公主这些日子辛苦了。”
唐翎松了一口气,义正词严:“是景阳不用功,这些都是景阳应该做的。”
阎渡川手指在案牍上轻轻一敲,唇角翘了上去就没再下来过,对着学堂中众人说道:“景阳公主的觉悟可比你们在座众位要高得很呐。”
唐翎心中警铃大作,这阎渡川莫不是想捧杀自己。自己这些时日一向表现得很是乖觉啊,同那些爱兴风作浪的学生可是一点都不同。就算这阎渡川不把自己视作得意门生,也不该这样同自己过不去吧。
阎渡川把那沓纸往唐钊面前一送:“你来数一数,若正正好是一百张,那景阳公主这次的事情便算是真正的了结了。”
唐钊不明所以,看了看阎渡川,又瞧了瞧唐翎,夹在两人之间认认真真的数起纸来。
他数到九十七的时候,还是面色如常,往后再翻下去脸色微微一变。
于是满堂众人就听见唐钊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数到:“九十七、九十八、一百。”
唐翎一个趔趄……唐钊这智商真是要了命了。
阎渡川:“临昭王爷这算数是哪位大人教的?”
唐钊认真道:“左大人。”
阎渡川道:“在户部任职期间造成了国库中有数万两黄金对不上帐的那个左大人?怪不得,怪不得。那确实怪不得你。”
在阎渡川不明所以的似笑非笑之中,唐翎抢先说道:“我当时带来的确确实实是百张,绝未有一张缺少。”
阎渡川理了理袖子,轻笑了一声:“景阳公主这么着急怕什么,我又未说是公主之责。我看多半是临昭王爷数错了,安阳公主,你来数一数罢。”
安阳怯怯地接过宣纸,数到一半,自己先哭了起来,哼哼唧唧道:“……祭酒,安阳算数实在是不好,数不下去了。”
唐翎:……看,这就是学业不好加心理素质也不好的下场。两样总得有一样好才能在阎渡川手底下安稳度日。
唐翎生生地看着阎渡川眼神中带了点震惊外加那么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嫌弃:“好了好了,安阳公主,被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罚你打手板了呢。我这‘教学相长’、‘长善救失’的名声可不能毁在你手里。你回席吧。”
她这番算是看出来了。今早刚清点过的一百张,怎么这时候就对不上数了,阎渡川还偏偏对着数量死抓不放。这宣纸只在自己和他之间传阅过,她自己自然是不会害自己的,八成还是这位祭酒大人使得坏。
唐翎对他的神色很是不喜,微有些抵触间,就瞧见阎渡川的眼睛望向了自己,神情一愣,分明是瞧见了自己对他的抵触。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作风,眉目压低,把纸往她手中一塞,沉声道:“你自己来数吧。”
这白纸此刻倒有些像烫手的山芋来一般,可她不想接也得接。于是只得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九十八、九十九、咦,怎么到了自己手里还有一张?
只是她那一百还未数出声,就听见从学亭外传来一个声音:“公主落了一张在宫中,我给公主送过来了。”
往门口一看,不免喜上眉梢:“阿樾!”
她平日里素来清冷,语气间少轻快多沉稳。突如其来这少女郊游一般的轻快语调让整个学堂中的人都回神望向站在门口的男孩。男孩身着一身合体的侍卫服饰,看起来很是清瘦,可脸上还微微带着点稚嫩的婴儿肥。若他不笑的时候,过于单薄的唇和深刻的眉目会雕琢成一股阴鸷之气,可此刻他脸上微微带着笑容站在门帘前,整个人便焕发出孩童纯真之感。
“阿樾。”阎渡川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抿紧了嘴唇。
唐钊在一旁皱着眉头嘟哝道:“他怎么在这里。”
他们的低语都没被唐翎听进耳中,她只顾着快步走上前,撩开门帘,因阿樾站在阶下,所以她微微弯腰看向他。
阿樾笑着把一张宣纸给她呈了上去,用清晰的声音道:“收拾公主桌案的时候恰好发现多了一张《礼学》,想来是公主忘了带过来,不知我是不是送迟了。”
唐翎接过来,回过头挑着眉看着阎渡川,眼中一抹小得意:“阎祭酒,是景阳落下了一张,倒叫祭酒费了这么些心思。”
这张必定不是落下的,刚才若是阿樾不来,她就会数到第一百张。阎渡川接二连三地要人数她的抄写,到了她手里便好了,这么巧?八成先前都是他玩得小把戏,又不知因为什么良心发现,在宣纸辗转到她手里的时候打算放了她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