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寒君正侍弄着一株花草,听到动静便只抬了下眼皮,随口道:“回来了?”
阮无痕也随口应了一声,看了看他手里那株紫色的新鲜玩意,只觉得这花能跟着他师父开在天寒地冻里十分不易。他把姬琅放在地上,这小孩儿左瞧瞧右瞧瞧,实在做不到像他大师兄一般散漫,只得规规矩矩的对着若寒君行了一礼:“师父。”
若寒君一怔,阮无痕这混账东西平日里若是没个求人的事儿,是不会见一面给他行一次礼的,他惯常是纵着,冷不丁遇着这么实诚的孩子,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若寒君也不管手上的东西了,过去把他扶起来,伸手抹去了他膝盖上的雪:“不必多礼。咱们白霜宫不像别的地儿,人少,也没规矩。”
他这才算是正眼打量一番姬琅,道:“我看你根骨不错,可有做剑修的打算?”
姬琅抬起头,十分茫然的看了他一眼。
不是那种“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而是那种“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茫然。
若寒君牵起他的手,慢悠悠的道:“剑修这一道不比其他,咱们没别的可依靠,唯有手里的一把剑。天地气运,是从不偏爱剑修的。”
姬琅依旧是茫然——这回是无所适从的茫然,他听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阮无痕冷眼旁观,这番类似的话在当年若寒君遇见他时说过一次,仿佛是要确定他修剑的决心一样,他当时也是懵懵懂懂,到今天第二遍听,忽然有一种“原来不是我听不懂,谁都听不懂”的释然。
若寒君却止住话音:“随为师来。”
阮无痕犹豫一二,也跟着过去了。
他牵着姬琅,走到后山,这里竟是一片巨大的剑冢,万千剑灵伏于此地,似乎连那无影无形的风都不敢过路此地,小心翼翼离着八百里就销声匿迹的歇下了。
若寒君放开了手:“去选一把。”
姬琅闻言,听话的上前几步,似乎被眼前的数万把剑套住了心神,又为其中的悲鸣所震醒,一时竟不知该退该进,只得回头看了身后二人一眼。
阮无痕忍不住看了若寒君一眼。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当年闻名天下的万剑山其实就在逍遥宗里,化作一个无声无响的白霜宫,就此蒙尘。
据说此处的剑都是出于名家之手,被磨出剑灵,在主人死后自寻归宿才到了这一处。
这里每一把剑无不是有着上百年的历史了,阮无痕的“落情”与若寒君的“温雪”皆是出于此地。
旁人他不知道,但若寒君当年在妖仙一战中的惊鸿一剑他是有所耳闻的,据说此剑一出,能令天地变色。
不过他跟了若寒君十年,也没见那剑出过鞘,只是成天拿着一把破铜烂铁耍,叫阮无痕不得不怀疑那叫天地变色的一剑是不是后生没见识,一嘴一嘴吹出来的。
就在阮无痕胡思乱想之际,姬琅已经伸出手去摸一把剑了。
但那剑显然不太喜欢他,姬琅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剑柄,便被一闪而过的剑芒划伤了手指。十指连心,自然是疼的,姬琅忍不住回头,心中生出些许退却之意。
若寒君却立在那里,俊秀的面容上几乎含着一块万年不化的冰,看向他的眼神近乎漠然。
姬琅被这眼神冻了一下,手上的伤口却像不那么疼了,叫他想起儿时在数九寒天里与叫花子们抢馒头,被人踩碎了手骨,也没将那块馒头松开。
后来他在那些要饭的碗里下了点东西,就离开那座城了,也不知那些人是死是活。
姬琅开始变得谨慎起来,不再随随便便的去摸任何一把剑,而是走走停停,仔细的看了起来。
他不是富人家的孩子,不追求华丽漂亮的玩意,在他的懵懂的观念里,隐约知道剑不是拿来好看,而是要拿去打架捅人的,所以必定要锋利一些才行。最好还要再重一些,这样与人对阵才不会落于下乘。
就这样想着,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把黑漆漆的剑上。
这把剑比之于其它剑芒闪烁的名剑,堪称寒酸,却莫名让姬琅走不动路了。
它半只剑身插在土里,半只剑身平淡无奇的露在外面,暗淡的简直没有锋芒一般。
他犹豫着上前一步,然后小心翼翼的握住了那剑柄,略一用力,便将那剑从土里拔了出来。
那剑也不知是没灵气了还是懒得搭理他,任由被姬琅握在手心里。
姬琅心中涌上一阵欣喜,迫不及待的回头去看若寒君,却见若寒君也在看他,眼中尽是些他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随后,他像是意识到了这小徒弟也在看他,便收敛了神色,变得温和起来:“姬琅,过来。”
姬琅拿着剑走过去,心中忐忑起来。
若寒君握住他的手,姬琅打了个寒颤——若寒君的手竟比这三九严寒还要凉上几分。
若寒君道:“这剑出自铸剑门,一位先人曾用它斩杀过妖界之首,那一战打了数个日夜,那位先人以一剑当万人师,传言它无可不破,无坚不摧。古有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今弃却旧名,此剑便名峥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