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暮归心头浮起淡淡的疑惑,旋即这疑惑又被翻涌而起的恨意强行压下。
这恨意如潮水汹涌而来,无可压制。
云暮归的手微微颤抖,竭力忍着不要露出异常。
说来也怪,其实前世他化妖入了魔,将伤害过他的人一一杀掉后,恨意便淡了许多。
但唯独对沈微雪的恨经久不消。
这恨意是附骨之疽,缠着他日夜不能安眠,只要一闭眼,他面前便会浮现沈微雪漠然拔剑穿透他心口的身影。
这一幕被反复循环,他痛苦压抑到极致。
情绪波动剧烈,云暮归眸底的沉黑渐渐退去,逐渐浮起冰蓝的光芒,妖的本性是嗜杀,对上敌人要毫不犹豫地撕裂咬碎。
所以那天重生后乍然醒来,见到沈微雪,他才会遵循本能地扑过去,带着恨不得将对方咬成碎片的狠意。
“徒儿?”
清润而带着疑惑的声音将他从记忆里唤醒,云暮归回神,眸里冰蓝色一瞬间消散,他低低应了声“弟子在”,音调有些不稳。
沈微雪听他声音里都是疲倦,无声叹口气:“先回去休息吧,处理一下伤口。”
他松了手,略略推开少年,想让云暮归自己走,但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便觉手上一暖。
云暮归抬手牵住了他,仰头看他时,眼底藏着小心翼翼。
方才连番试探观察,沈微雪基本能确定这小狗崽子还是乖乖时期,没有黑化,于是放了心,对之宽容了许多。见小狗崽子眼眸澄澈明亮,他笑了笑,也就任由他牵着了:“走吧。”
这个时候的小主角一定充满不安,趁机会刷一把好感度好了。
他刚转身,叙玉平静无澜道:“沈师叔,云师弟,请留步。”
沈微雪脚步一顿,这才想起来叙玉来这的目的。
察觉到掌心里的手微微一僵,沈微雪眉头轻皱,多少能猜到云暮归的担忧,他握着小少年的手,安抚似的摇了摇,偏头催促叙玉:“你长话短说,快一些。”
叙玉视线在他们俩交握的双手上短暂地停留一瞬,又收了回来当没看到,快速道:“长松宗的四位弟子说亲眼目睹云师弟杀了无辜百姓,但弟子派人去查看,事实似乎与他们所言有些出入,不知……”
“不可能。”沈微雪不等他说完,就笃定否定,云暮归现在还是小乖崽,挨打挨骂都一声不吭的,忍术一流,怎么可能去主动杀人。
他沉吟了片刻,再次转头,往山下走:“此事稍后再议,你先掐个诀……”
沈微雪后来还说了什么,云暮归都没往耳朵里听了。
他反复咀嚼着方才沈微雪那笃定的“不可能”,心头泛起异样的情绪。
叙玉说的这桩事,云暮归并不知晓结局。
因为前世里,他还来不及经历,就被沈微雪……云暮归打住回忆,垂眸看两人相牵的手,冷漠地想。
为什么不可能?
他可是半妖啊。
前世妖性发作起来,屠了满村人的事没少干,杀个把人,算什么?
沈微雪凭什么相信他?
他的手倏而收紧。
沈微雪自渡劫失败后身子骨就变得很虚弱,又常常泡太清池,染了满身寒意,纵然是烈日炎炎下,披着白绒大氅,也是浑身冰冷。
云暮归觉得手里像抓了一块不会融化的冰。
他心头一动,隐约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这怪异稍纵即逝,旋即他便收敛了心思,开始仔细思索沈微雪所作所为的意图。
……
沈微雪那“稍后再议”,一稍,就稍到了三日后。
这日他一觉睡够了,才将叙玉召来,问清楚了来龙去脉。
云暮归这次出去历练,很幸运地采到了一株珍贵灵草。他满心欢喜,刚将灵草采下,转身便撞到了长松宗的四位弟子。
那四位弟子也是出来历练的,见到他手里灵草难得,又是孤身一人,立刻起了抢夺的心思。
云暮归不从,他们便仗着人多势众,以多欺少,追着围攻了云暮归一路。
云暮归势单力薄,双拳难敌八手,一个不慎,还被那四人知晓了半妖身份。
这下可好了,那四位弟子更是理直气壮,打着为修仙道除害的幌子,下手越发狠厉。
云暮归无奈之下殊死拼搏,重伤了其中一位弟子,才突破重围逃回了凌云宗。
至于那所谓的杀无辜百姓一事,只是他们一路追赶经过一个镇子时,碰巧撞上的怪事。
那时云暮归前头刚路过那户人家,后头长松宗弟子跟上,就听见屋里传来哭嚎声——有人死了。
几个弟子感应到妖气,也没多想,直接就将黑锅扣在云暮归身上了。
叙玉道:“弟子派人查了,那死者家里确实染着妖气,只是那妖气既冷且邪,与云师弟大不相同,暂时还未查出是何妖物。”
沈微雪姿态倦懒地倚着软榻,半阖着眼听着,只觉啼笑皆非。
长松宗那几个小弟子,年纪小小,坏心肠倒是不少。他随口问:“阿归伤了其中一个弟子,你那日是如何调停的?”
叙玉停顿了一下,片刻后继续波澜不惊:“弟子取来三枚精品回灵丹,赠予他们当赔罪之礼,只是他们并不满意,才会突然出手伤了云师弟。”
沈微雪:“……”
他收回方才那句话,心说论坏,这几个小弟子可是差得远了,叙玉看起来沉稳如君子,原来才是个黑心肝。
四个弟子分三枚精品回灵丹,必然会空下一人。
精品回灵丹非同小可,一枚能抵一甲子修为,对那几个小弟子来说都是莫大诱惑,谁愿意做这个牺牲?
他对顾朝亭教徒弟的本事叹为观止,正准备让叙玉继续查清那真正害了人的妖物,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坐直身来。
他动作太快,一下子坐起来,头有一瞬发晕,扶着软榻边缓了缓,才舒了口气:“等等,这事儿你暂时别管,我带阿归一起去处理。”
——他还有些事情,需要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