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叫我来陪你一起等使团了,”李安过哈着冷气,望着凤栖山外的大平原,“咱都等了两个时辰了,若是我不在,你不得闷死?”今年的第一场冬雪还未至,瑟瑟的萧条之气早已遍布,原先的千里碧色徒留枯草落花,在如尖刀般的冷风中摇摇欲坠。 赵离双手交叉靠在平祥门下,乌黑深邃的眼眸望着天空直入了神,李安过见呼赵离不应,便来到赵离的身边,出手打了他一拳,“喂!”赵离被李安过唬醒,他转而望向李安过,脸上还留着方才那呆滞的神情。 “怎么就自己发起了愣,我被你像个傻子一样晾在一边?”李安过呲牙问道。 赵离怒了努嘴:“安过,你说女孩子若是不开心,你会怎么去哄她开心呢?” “这我哪知道?”李安过挥了挥衣袖,“你咋会突然问我这种问题?” “你在南门庭道不是成日泡在玄灵宫么?这类讨姑娘们欢心的事或许比较在行。” “瞎扯!”李安过蹲了下来,哼道:“我是成日泡在玄灵宫,可你问的这事情,我可没试过。” “为何?”赵离问,李安过懊恼地说:“我在玄灵宫是很久,但都是一夜之友,一夜之友是不会去想你问的问题的,你的这个,得要是有过心仪之人的人才懂得如何解答。” “你就没有心仪之人?”赵离坏笑,“有啊,”李安过点了点头,从地上拾起了一块石头,远远地扔了出去,“可我没机会啊?没有机会,一切都是扯淡。” 李安过突然浑身一抖,猛地站起来,将脸贴到赵离的跟前,用手指尖戳着赵离揶揄道:“赵离,你该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没有?”赵离道,“只是一位朋友而已,最近她的心情不是很好,我想帮她。” “嗨,这个好办,若是市井女子,那就给她扔钱就好了,若是名门闺秀,那就...”李安过的话戛然而止,赵离拉住了李安过的衣襟:“然后怎的?” 李安过突然露出了为难的脸色,他摊了摊手道:“我...我突然发现我也也不知道啊,我刚不说我没有这样的经历么。” “哎,可真是难。”赵离低头自语,李安过眼睛一亮,对赵离道:“你别光问我啊,这儿这么多位大人在这站着,他们一定有办法。” 李安过和赵离的身后,是随从赵离来迎接云国使团的六部尚书、侍郎和一众翰林学士,赵离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低声和李安过说:“这我哪好意思啊。”李安过叹了一口气,在众人面前渡起了步,突然他又是一个激灵,回窜到赵离身边喊道:“有了!” “想起什么了?” 李安过神采奕奕:“我虽然没有哄女孩子的经历,可我身边有过,旧都镇守太监的干儿子,旧时喜欢上了旧都西城一个员外家的小姐,追求了许久,眼看事便要成了,谁知有天不知道那俩犯了什么傻,闹得不可开交,弄得这个事成了就变成事掰了。” “然后?”赵离问,李安过咽了口唾沫:“然后这个孙子气鼓鼓地回家几天,清醒了之后又觉得后悔了,可当时争执激烈,这孙子说了些狠的话,覆水难收了都。”赵离插话道:“这不没戏了么?” “那不是么,那姑娘伤心欲绝,郁郁寡欢,那孙子上门好几天都没碰上好脸色,于是他就醒悟了,要想收回泼出去的水,最重要的还是先哄姑娘家开心了再说别的。他也真是一人物,回家亲手扎了数百只会飞天的纸灯,上面写满了甜言蜜语,然后在一个晚上跑到员外府的围墙外全放飞了。” “有用么?”赵离怀疑道,李安过笑道:“哎,你听着是这么一回事,但是真正见到了又是另一回事,你是不知道那天整个旧都漫天黄橙橙的灯火,别说那姑娘了,我那时候都看得是热泪盈眶!” 赵离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李安过面对着尽是枯草的大平原,望眼欲穿,转眼之间又扔出了好几十颗小石子,又叉着腰回头愤愤道:“这些云国人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不可能,永安县丞已经差人来报,今日一大早,云国使团便出了永安地界。”说话的人是风国的吏部尚书祝风,李安过曾经在那日迎王天莱的酒宴上见过其一面,另一人哼了一声,轻蔑道:“云国帝王被俘,已是奇耻大辱,想来他们是想预先摆足了架子,好让我等刻意在这晾上半日,届时等我们鼓萎旗靡,他们再神气奕奕地出现,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 官员之中响起了窃窃私语,那人切了一声,又道:“此番云国使团,征北大将军吴昊也位列其中,前日里吴昊所领的瑭山六卫所向披靡,把晋王的鬼哭卫可是打得够惨的,此番吴昊随来,不怀好意啊。” 这人李安过也曾有眼缘,名叫季康,工部尚书,李安过听得宫里的宦官曾议论此人贪得无厌,肚子里装满了民脂民膏,但因为其当年力挺赵星入主东宫,深受后宫张贵妃的赏识,后宫的人缘好,那在庙堂之上的仕途自然也会顺利得多,但是如同他的行径一般,季康在庙堂之中也不甚讨喜,一来起嚣张跋扈,而来其出言恶心。 “李大人身为锦衣卫,才立得这些许时刻,便耐不下性了?这朝廷真是日渐地不景气啊,如今的军户,都比不上我们这些穷酸文官了。”李安过没有想到这么快,自己便见识到了这季康的恶心之处,他回头对季康的话嗤之以鼻,却未料又有一人应和:“我等在此已经一动不动站了两个时辰之久,李大人却是上蹿下跳,想来这筋骨是舒服得很吧?”李安过望了过去,说话之人乃户部侍郎黎诗铭,看来这人和季康是一路货色。 当着如此多人,李安过也不好发作,偏得赵离神游四海,也没见他出来说上一句话,李安过抿起了嘴,不情愿地回到了迎使队伍之中。 一抹翠绿竟然在离离枯草的大平原中绽现,祝风喜道:“来了来了,使团来了!” 南方云国尚木,故服色中以青最为贵,御史关劭说道:“据说这次出使是云国的漠阳王王天一,是云帝王天莱之皇弟,云国胜券在握,帝王只身却被俘,据说整个云国都对辱国之君失望透顶,望族们早已有另立新君免收牵制的准备,只有与他感情最好的漠阳王尽上了全力,拼到了这么一个出使我国的结果。” “哦?还有这等事?”黎诗铭怪声怪气地问,关劭道:“云国如今内政复杂无比,王天莱被俘后,剩下诸王各自心怀鬼胎,兄弟数人中只有这么王天一是对云帝一片真心,也是可叹啊。” “行了,都别说话了,整冠理衣,迎接使团!”季康大声道,赵离回头不满地看了眼季康,然后正了正身形,望向了愈来愈近的云国使团,来着竟然皆着青衣,一袭袭的随风飘扬,阵阵黄沙黄土被队伍席卷起舞,又轻轻地沉回地面,风国一众官员躬身而迎,李安过悄悄地仰头看了一眼云国的队伍,为首的男子身挂雕鳞巨剑,骑着头戴铁盔的巨马,尽显威风之气,在他的身后,是两个纵队的卫士,个个都目光如炬,直让迎使大臣们看得是内心不住称奇,如此场面,倒不像是来议和的排场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不是重点,只把目光接着平视到卫士身后,只见一辆大马车厢静静地伫立在队伍之中,车架雕花繁多,图案栩栩如生,而且还刻着鳞蟒之躯,整个车身虽然不及大魏架辇的威严大气,却是带着鲜明的江南氏族大家品位,与风国的王驾风格截然不同,相比之下,云国皇帝入京时候的排场可比这差得十万八千倍。 赵离吸了一口气,朗声道:“风国天圣皇帝,恭迎云国漠阳王,征北大将军,云国使团。” 一柄折扇从马车的车厢内钻出,掀开了门帘,一名眉如墨画的年轻男子缓缓地走下了马车,他身穿着的翠绿丝衣,比着随从们都深得多,两只精美的玉镯套在他的手上,散发着晶莹的光亮,青年一言不发走到了赵离的跟前,抬眼发现自己的身高比赵离稍稍矮上了几分,哼了一声后又悠悠地步回了马车之边再次踏上了车驾,这才不紧不慢地张开了嘴:“路上偶遇北国冬日之华美风光,流连忘返,让诸位久等了。” “你!”李安过看着王天一那若无其事的姿态就来气,此番就要出言讽刺,赵离忙地扯了扯李安过的衣角让他收声,又转过头回复王天一:“贵使来访,一路舟车劳顿,我风国不会怠慢,陛下已经为贵使们准备了下榻之处,请随我来。” “你便是涑王赵离吧,据说我皇兄在你的府上,我要见皇兄。”王天一冷哼一声。 “最近凤栖山可不太平,为了确保和谈的顺利进行,贵使只能在和谈结束之后才能见到云国君。”赵离应答道。 王天一又是一声冷哼:“我不能确认我皇兄的安危,那就不和谈,若是见不到皇兄,我们就不进城了。” 王天一摆明了就是要故意找茬,风国云国双方此番会面的都是年轻的王爷,皆意气正盛,话说得没两句场面便如同冬风席卷过一般冷如寒霜,赵离和王天一就这么对峙着,双方大眼瞪小眼,都拿捏不准下一句该说什么,赵离身后的大臣们也是面露难色,开始掉头交首,商讨着如何打破僵局。风渐渐大了起来,一些衣衫单薄的大臣们都禁不住缩了缩身子,事关国之尊严,赵离和王天一话已经抛出,谁也不想先行服软。 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在双方人堆中一闪,云国的绿衣侍从们皆是一惊,待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安过已经出现在了王天一的马车面边上。 “有完没完啊,你到底进不进城?大家伙们都快被风吹死了,你还在这玩木偶戏。”李安过一边倾身斜靠在了马车上,一边嘴里不住哈着气雾出来。王天一吓了一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伸出手指着李安过怒道:“你是谁,好大的胆子!” “你别管我是谁,我就问你进不进城?”李安过回道,王天莱被愣住了,也不再去追问李安过的身份,当下就答了一句:“不进!” 李安过坏坏地一笑,王天一困惑地歪了歪头,搞不清楚面前的这个青年要搞什么鬼把戏,这时李安过抬脚就朝着马屁股踹了一脚,拉车的黑马连惊带痛,长鸣一声,撒开了脚就朝前奔去,众人吓得皆是大惊,连赵离也是面色煞白,马车如同一座小山,呼啸着朝着城门撞了过去,也不知是谁反应得快,喊了一声:“快跑!”赵离身后的风国大臣们再也顾不上自己那高贵的身份和身上华丽的锦衣,狼狈地夺路而逃,场面一下子乱作一团。 王天一原本站在马车之上,如此突然的变故横生,当下是吓得魂飞魄散,先是一头扑到了木辕之上,哇哇地嚎叫了半天,可马速如此之快,云国的随从们没有一个人能有上半分办法,王天一吼了半天,只好自己猫着头爬进了车厢之中,云国使团大乱,一声声“殿下殿下”的呼唤层出不穷,马车夹带着从车中传出的王天莱的阵阵骂声,拖着一阵阵急切的随从呼唤声,就这么风风火火地进了平祥门。 “哈哈哈哈!”李安过捧着肚子,笑成了一团,“这真是胡闹!”季康怒斥道,“国家大事,岂是如此儿戏,他云国来日之后,定会说我风国礼数不周,李大人,你摊上大事了!” 黎诗铭顶着满头的杂草泥渍,同样是怒不可遏:“回宫我定要参这厮一把,真是岂有此理!” “噤声!”赵离喝住了层出不穷的骂声,对众人道:“都少说两句,刚都干嘛去了,如今不愿进城的使团不正好进城,有什么不好!” “殿下,这可是...”祝风叹道,赵离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对他说:“现在事情都发生了,你们在这喷干了唾沫也没用,还是赶紧回城,安顿好这些使团吧!” 大臣们纷纷进城,赵离来到了李安过的身边,李安过蹲在地上,嘴里叼着枯草,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仿佛方才大臣们的所言皆是空气,赵离也也了下来,李安过挑了挑眉:“怎么,你也要来骂上两句么?” 赵离锤了一拳李安过:“我骂你作甚,可你这两下子可以啊,本来那云国使团还想让我们不好过,如今你这一闹,倒让他们不好过了。”李安过哼哼一笑,将嘴里的枯草吐出,然后说:“我早就看那家伙不顺眼了,此番也是我冲动了,谢谢刚刚你关上了那些老家伙的嘴,不然给他们在那叨咕叨咕,我非得烦死。” 赵离点了点头:“督师已经去世,你哥哥又反出风国,不知所踪,你再也不是那个有人为你撑腰的侯府少爷了,你这性子,也该是收上一收。” “是,谨遵涑王殿下诏命!”李安过悠悠道。 “行了,你自己捅了篓子,还得回去收拾残局,起身和我回城找人。”赵离站起身来,出脚踢了踢李安过。 “你先回去吧,我再蹲会!”李安过突然面色一变,捧腹支吾道。 “怎么回事?”赵离满头雾水。 “方才肯定是吹了太久风受了凉,我现在肚子贼疼,你让我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