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斯的冬天来得不可思议的早。 周一早晨下了场小雪,然而还没等那些雪花在地面上堆积起来,下午的一场暴雨就把薄雪和着冷气一起冲干净了。 明明秋天的尾巴还赖在小镇上不肯离开,可一夜之间,院子里与马路上已经一片纯白,卧室的窗户上结出一层霜花,晶莹的冰挂从冷杉上垂落。 我趴在卡车副驾驶上抄作业,车内的暖气坏了,窗缝里灌进来的冷风冻得人手指麻木。 不知是不是在与爱德华的愉快相处中受到了鼓励,昨晚贝拉在学校呆到十点才回家,连带着完成作业的时间也晚了一小时。我昨晚睡觉前没来得及抄完那篇关于南北战争的论文,偏偏今天的近代史课又在上午,于是只能趁着早餐和上学路上的时间恶补一下。 老实讲我很怀疑贝拉到底能从那些被潮湿天气沤出霉菌的书本里找到什么,福克斯中学的图书馆小得像个阅览室,根本没几本书能读。与其天天晚上留在学校查资料,为什么不坐在桌子前面,舒舒服服地用互联网呢? 这种恶劣的路况按理说应该由我开车,但我就快被近代史论文杀死了,不得不让贝拉代劳。 “放心开,查理给卡车装了雪地链。”我告诉贝拉,又朝卡车的仪表盘做了个手势,“他还想找人来检查发动机和油箱,这辆车油耗太多了,可能有点不正常。” 贝拉闻言低下头,飞快地扫了仪表盘一眼:“我会和查理说的,油表没问题,是我前天忘记加油了。” 我耸耸肩,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这种可以当我们父亲的老式卡车就是吃空油箱的怪物,或许我们得像排值日表一样轮流去加油站。 显然,几条雪地链远不能减轻贝拉的紧张感,我眼睁睁看着一个男生骑着单车超过雪佛兰,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不会被老师指责字迹潦草。 一辆银白色沃尔沃耀武扬威地从窗外开过,卷起一地雪花,绝尘而去。 卧。槽。 这种吸血鬼活该单身一百年啊! 我坐起身子,直直看向贝拉:“你觉得爱德华怎么样?” “有人说他的坏话了?”贝拉有些意外,随即颇为愤慨地喷了口气,“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镇上的学生对卡伦家的孩子有偏见,因为他们太优秀了。” “好吧,如果你真这么想。”我放下钢笔,悲悲切切地伸手去抱住她的肩膀,“我希望我的姐姐幸福。” “贝蒂!我在开车!”贝拉尖声叫着推开我,“坐回去!” 我简直不敢相信贝拉会这么对我,她认识爱德华之前可喜欢我了,就算我会失手摔坏精装书和限量版唱片也一样。 果然我还是最讨厌吸血鬼。 我们到达学校的时候爱德华已经停好车了,卡伦一家站在沃尔沃旁边闲聊,美女帅哥与豪车的组合十分惹眼,不少学生躲在一旁偷看。 “卡伦家的都造成交通拥堵了!”我不满地拍着驾驶台,数落吸血鬼们的罪状,“他们有什么理由必须在停车场聊天?” 贝拉没接话,她正忙着把卡车倒进一个最近的空停车位。我知道贝拉一直很在意卡车的噪音问题,但对此无能为力。 “轮胎似乎被卡住了。”她心烦意乱地说,又挂了一次挡,“哦不,该死的……” 卡车的发动机发出一声恐怖的吼声,彻底熄火了。 “别紧张,我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东西。”我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跳下车,走向车尾去查看情况。 我们的小麻烦来自一大截冷杉树枝,大概是昨晚的暴雪压断了它,此时树枝断裂的那头正巧卡在轮胎和车身的缝隙里。 “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大声宣布,朝驾驶室挥挥手,“五分钟就能搞定。” 当我专心对付那根树枝时,忽然听到贝拉的尖叫。 “贝蒂!” 另外几声尖叫差不多和她的声音同时响起,我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一辆蓝色货车在布满雪和薄冰的路上像头发疯犀牛似的横冲直撞,撞碎一辆丰田的尾灯后,速度分毫不减地朝我们的卡车冲过来,刺耳的刹车声和围观学生的尖叫混在一起。 哪个蠢货在这种天气急刹车?! 我在肚子里把驾驶员的亲戚问候了遍,一边朝车头的方向跳开。 几乎在落地的瞬间我就意识到自己跳得不够远,但有种古怪的力量帮了我一把:在我的肩膀即将夹在货车和卡车车厢之间的时候,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气球顶在我的肚子上,把我朝反方向挤开了几英寸。 我重重摔在地上,头部传来一阵尖锐地疼痛。 失控的货车刮在雪佛兰尾部,整辆车在雪地上转了一圈,车头索命似的追着我压过来。 我试图滚进卡车底下,但有什么东西勾住了我的衣服,让我像被渔网缠住的金枪鱼一样动弹不得。 正如同人们濒死时的经历,我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镜头,每一个声音和细节都被放大无数倍:刹车尖锐的呼啸声、货车车头上一块显眼的凹痕、驾驶室里男生惊恐的表情、忽然出现的黑影…… 我的脑袋疼得仿佛要炸开,丢脸地晕了过去。 “醒醒,贝蒂!”冰冷的手指拍打我的脸颊,“伊丽莎白!” 我忍着头疼睁开眼,发现自己半个身子躺在爱德华怀里,车头几乎成了一堆废铁的货车停在我们身边,挡风玻璃碎了一地。爱德华一只手按着我的额头,浓郁的灿金色在少年眼瞳中流转,如同熔化的黄金。 我看到那双金色眼睛,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撞进我的脑海—— 吸血鬼先生!你救错人啦! 很难说“爱德华救了我”和“爱德华救错了人”哪一个事实更令人震惊,这种纠结甚至让我的脑袋更疼了。我生无可恋地移开眼,余光瞥见贝拉跳下车,跌跌撞撞朝我们跑来。 哦,她一定想要给我一个拥抱,我晕乎乎地想,努力想从吸血鬼先生身上爬起来。 “别动!”他气急败坏地把我按回去,“你的头可能撞伤了!” 你的肚子就是罪魁祸首! 那一下动作让我的后脑勺重重撞在爱德华的肚子上,有那么几秒,我简直要怀疑对方是想救我还是想借机杀人。 但我实在没有力气反驳爱德华,我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就像有人在里面塞了个重金属乐队。更不要说这时候附近的学生都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询问我是否受伤,让我的状况雪上加霜。 当教职工和救护车也赶到现场时,眩晕感终于再次袭来,我心怀感激地任由自己沉入黑暗。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的头还在隐隐作痛,但没有车祸当时那么恐怖了。 我被包裹在一床白色的被褥里,周围弥漫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贝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圈发红,看起来像是刚哭过。我宽慰地注意到贝拉还穿着早上出门时那套牛仔衫,至少说明我没有在床上昏迷几天。 “贝蒂!”她跳起来,身下的椅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天哪,我不该让你下车的……” 她应该是打算扑过来抱住我,但又想起我受了伤,只能尴尬地举着手臂站在原地。 “冷静,姑娘,我只是撞倒了脑袋,这根本算不上受伤。”我用轻快的口吻说,虽然卷土重来的头疼简直让我想再度晕过去,“再说我甚至不是伤得最重的那个,开货车的男生似乎撞得不轻吧?” “泰勒?”提到货车驾驶员,贝拉一脸厌恶地皱起鼻子,“那个混小子刚才竟然还想要我的电话号码——这些精虫上脑的男生,他可是差点撞死我妹妹!” 公平的说,我只是在躲避货车的时候把自己撞成了轻微脑震荡,不过对于贝拉的态度,我愿意举双手双脚赞同。 我从贝拉的叙述里知道自己的外套挂在了卡车车厢上,幸好在旁边的爱德华及时把我拉开。 “……可是他当时明明不在那里。”贝拉趴在我耳边小声说,双眼紧张地瞄向门口,“我们开车来的时候,还看到爱德华和他的兄弟们站在一起,和我们至少隔了小半个停车场。” 从七岁开始我就没有再对贝拉说过谎了,而且如果不是我抢着跳下车去查看雪地链,贝拉就会是那个被爱德华英雄救美的人,从这件事中猜测到爱德华并非人类。 可吸血鬼先生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让我免于变成一滩肉酱,我又不能不讲义气。 “或许是你看错了吧?”我咬住嘴唇,决定当她再向我求证时就改口,“怎么可能有人类能在那么短的时间越过那么长距离呢?” “你说得对,这怎么可能呢。”贝拉自嘲地笑了一下,“卡伦家的孩子们都那么苍白,当时我太害怕了,或许把其他人当成了他……你躺好不要动,我去叫卡伦医生来看看你。” 什——什么? 不不不!你没有看错啊! 贝拉你别忙着叫医生!倒是再问我一遍啊! “你醒了?” 我们正在讨论的对象出现在门口,虽然病房门开着,但他还是敲了敲门征求入内许可。 这个小动作显然讨好了贝拉,她朝爱德华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进来。 那位吸血鬼先生走到床边,扶起被贝拉撞倒的椅子坐在上面:“卡莱尔说她的头撞得不是很重,稍后就可以回去了。” “今天多亏有你在。”爱德华刚一坐下,贝拉就感激地向他道谢,“如果不是你在那里的话……爱德华,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爱德华温和地摇摇头,彬彬有礼的态度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绅士:“这没什么,无论谁在那里都会做同样的事,没有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学受伤。” 我在贝拉背后偷偷翻白眼:至少据我所知,绝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单手推开高速的货车。 不过这不是说我有什么可抱怨,毕竟我正是那个被他从货车底下拉出来的人。 现在让我烦恼的事情只有如何让贝拉和爱德华的关系回到正轨,就算我对吸血鬼有再多偏见,也不敢拿贝拉的人生大事开玩笑。 这种事可不是我的长项,我踌躇了半晌打好腹稿,结果刚说了个“你”字就被一个大嗓门的质问声盖了过去—— “你为什么在我女儿的病房里?” 我们的爸爸,查理·斯旺警长闯了进来。他大步穿过半个房间,怒气冲冲地瞪着爱德华,打算用眼神把胆敢擅入女儿房间的坏小子驱逐出去。 行吧,好极了。 有查理在,我们就别想和男孩子正经地说一句话。 “嘿,爸爸!”贝拉抗议起来,“爱德华救了贝蒂!他把你的女儿从失控的货车底下抢了出来!” “好——好吧。”查理像是被噎住了,他犹豫地看了我们一眼,似乎在评估大女儿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贝拉抱着手臂怒视他,这让查理意识到自己或许做了件蠢事。 “谢谢你,是的,非常感谢你。”他抱歉地对爱德华伸出手,后者飞快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指,在查理能反应过来之前就收回手。 查理奇怪地看了爱德华一眼:“小伙子,你的手真冷。” “外面太冷了。”爱德华说,把手揣进外套口袋里,以不打扰我们父女之间的谈话为借口走到墙角去。 被查理知道我出了车祸比被车撞本身还糟糕,我不得不再三向我焦虑过度的父亲保证我根本没有受伤。而爱德华还在一旁看着,不时为我夸张的语言偷偷发笑,就让这件事变得更糟了。 贝拉的不赞同都快从紧蹙的眉头里溢出来了,但她也深知查理的脾气,因此还是没有当场揭穿我。 “稍后我要去隔壁做笔录,开车的那个男生弄伤了头,也被送到卡伦医生这里来了。”查理向我们解释,看起来对于不能把肇事者丢进监狱呆两天感到十分遗憾,“他的态度还算不错,否则我一定把他拎到局里吃几天牢饭。” “他刚才还找我要电话,希望之后可以向我们道歉呢。”贝拉适时地说。 “这个混小子!”查理拎起他的警棍,怒气冲冲地走出门,“我现在就让他知道他应该有多抱歉!” 等到查理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我终于松了口气。 “他应该不会记得要对我说什么了,想想去年暑假你崴到脚腕那次——”我回忆起那个噩梦般糟糕的暑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贝拉看来也深有同感,她必然想起了查理是怎样把她关在潮湿的酒店房间里,盯着她三餐都不能离开床铺一步,而窗外就是加利福尼亚阳光灿烂的黄金海滩。 “但你别想这样蒙混过关。”她把我推回床上,拉过被子裹好,“我去找卡伦医生,爱德华,麻烦你照看一下贝蒂。” “我不需要看护。”我抗议起来。 老天在上,我只是在地上撞了一下头,甚至都没有流血,为什么所有人都表现得像是我快要死了? “听话,伊丽莎白。”贝拉的语气严厉起来,就像抓住我半夜十二点翻窗户出去和街头少年鬼混,“你不想让我和查理担心吧?” 这是道德绑架! 我不满地哼哼起来,又在贝拉的注视下缩起肩膀乖乖钻进被子里,听着她和爱德华交谈。 “当然,我会照顾好她的。” “那么贝蒂就拜托你了。” 贝拉离开时随手拉上了房门,留下我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和床尾的吸血鬼先生面面相觑,满脑子都是贝拉最后那句话。 耶稣他妈的圣母玛利亚啊,贝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实在太他妈令人发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