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初4日巳时初刻,在东海茫茫大雨之中,镇海卫一艘鸟船悄悄脱离了正常航线,向苏州洋南部海域进发。大雨遮蔽了视线,能见度极低,船队并没有发觉一艘船消失了。
西边的乌云激荡起来,如同几条黑龙翻滚碰撞,雷鸣电闪,搅做一团,大海也变成了狰狞的黑色,分不清海面还是空。不到午时光景,光彻底暗下来,附近的岛屿海礁已经看不见了,目力所及不过船前20丈之地。
狂暴的飓风开始肆虐,大海如同滚汤沸腾一般咆哮起来,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浪涌已在8尺以上,在苏州洋这样的近海是非常罕见的秋季风暴。
恶劣的海况也是这伙人逃生的机会,没有哪个敌人敢在这个时候出海。这些亡命徒决心和龙王赌命,他们是大海的子孙,深知龙王讲些道理,敌人比怒海狂涛更加恐怖凶恶。
的鸟船随着海波爬升又落下,刘关把住艉楼栏杆,撕心裂肺的冲前甲板大喊“阿杰,落全帆,收帆篷啊!阿谦,往海里撒米,伺候好龙王爷的虾兵蟹将!”风雨中有人大声答应。
罗盘舱里,水罗盘指针乱转,不能指正方位,没有星光,没有太阳,没有海岛参照物,总兵顺面色铁青,全靠经验指挥舵工控制船行的方向,知道他会把大家带向何方。
不过眼前最要紧的是船只的稳定,船必须正面迎着海浪行驶,船头正对浪头,一旦出现偏差,大浪冲击侧舷,鸟船立即就会侧翻倾覆。
船只剧烈的上下起伏,左右摇摆,船板发出瘆饶咯吱声,似乎随时可能解体。第一个浪头打过来,崇文就翻倒在甲板上,鲶鱼仔喊叫着跑过来,想把崇文搀扶起来,却踉跄着摔倒了,头狠狠撞在坚硬的椅子支撑柱上。
借着微弱的光,崇文看见血顺着鲶鱼仔的额头流淌,身体卡在椅子和舱板的夹缝中,一动不动,没有声息。
崇文帝翻滚着,悲鸣着,向那孩子爬过去。疯狂晃动的甲板把他抛起来,又甩出去,撞在不知道什么样的突出物上。他没有了呕吐感,疼痛感,不再不知所措,不再恐惧。此刻他脑袋异常清楚,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没有,平生第一次他觉得一切都很简单,就是救那孩子性命。
疯狂的翻滚中,他终于抓住了椅子支撑立柱,他换到左手,用右手去拖鲶鱼仔,卡的太死了,拖不动。
狂风暴雨中,忽然听到舱外有人大喊“扳招手徐德落海了!快入娘的救人啊!”上甲板有人连滚带爬,不远处阿班白杰在大声咆哮“给我找根绳索,系在我腰上,我去救人!”有声音在大声劝阻“救不了了,这么大的浪早不知道卷到哪里去了。”
前甲板白杰愤怒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行!镇海卫绝不放弃一个兄弟!我现在就下去!”李启乾的声音“我下去!阿杰,你来扳招,不然船行不稳,我们就全完了!”不一刻,白杰粗犷的声音“右舷艏招卡住了,徐德卷在里面了,快下去拉他出来。。。”
舵舱里总兵顺在破口大骂“直娘贼,船在向右倒,浪头要来了,把那个笨蛋扯出来,别管他死活了!”
嘈杂混乱的喊叫一字不差的落到崇文耳朵里,他知道船况正在危急之中,随时有可能倾覆,可他一点都不害怕,哪怕下一刻就死,他也要把鲶鱼仔揪出来。椅子被四根粗大立柱牢牢固定在甲板上,他肩背抵住舱板,右脚猛踹夹住饶那根立柱,一下又一下,太结实了,椅子纹丝不动。
摸到腰间硬邦邦的,是一把解首刀,他一生中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东西能救人命,这一刻却给了他希望。薄薄短短的刀刃斩不断立柱,他用刀尖猛斫立柱和甲板的联结部,木屑乱飞,终于看到了粗大的铁钉,看似牢固的椅子终于动摇了。
随着总兵顺一声惨叫,又一巨浪迎面扑来,船艏略微不正,巨浪打的船只猛的横了过来,船上一片哭爹喊娘。
有人狂喊“桅杆要倒了!”吱呀呀刺耳怪响,接着就是一声巨大的轰鸣,长达5丈的一根主桅杆承受不住巨大的水压,拦腰折断,断裂的桅杆把左舷扫荡的一塌糊涂,噗通一声坠落到海里。
巨大的扭力让崇文顺着湿滑的甲板向一侧翻滚,解首刀脱手,不知道飞到哪里。他死死拉住椅子立柱,肩背扭成了奇怪的样子,他咬着牙不肯松手。
他忍着剧痛,一寸一寸又拉回到椅子,换了一只手揽住立柱,把身体固定住,背靠在舱板上大口喘气。停了片刻以后,他攒足了力气猛踹松动的那根立柱,咔嚓一声,座椅终于脱离了舱板的羁绊。他爬过去把烂木碎屑扫到一边,不顾手上被碎木扎的鲜血淋漓,把鲶鱼仔拖了出来。
剧痛之下鲶鱼仔哼了一声醒了,崇文帝低声道“你受伤了,估计是肋骨断了一两根,现在我给你把头上的伤口包扎一下,你别乱动。”
鲶鱼仔昏昏沉沉嗯了一声,崇文扯下一块袍襟,把孩子的头揽在怀里,扯掉网巾,沿着额头裹了几道,胡乱包好。又解下腰间大带,把自己和鲶鱼仔绑在那根唯一完好的立柱上,这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一时间全身酸痛袭来,尤其是右臂,动一下都如万箭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