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重复了一遍:“周窈。”
周窈压根儿没听到有人叫她,跟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连笑声都变得特别魔性。
程野:“……有那么好笑吗?”
就这么看了她半晌,一下没忍住,程野偏过头、也跟着低低笑出声来。
等好不容易两个人都停下来,周窈已经笑得肋骨都发疼了。
程野点了根烟,把打火机扔在桌上,他眼中笑意还未完全散去、问了句:“刚怎么不答应那小子?”
周窈闻言:“罗晓天?”
程野不置可否,似笑非笑:“难不成是因为他乐队名字难听?”
“哈?”周窈失笑,想起来上次那个过耳难忘的“肠出血”。
她从旁边儿墙角拿了两罐啤酒,推到对面一瓶,又自己开了易拉环、喝了一口:“要说名字,我高中乐队名儿起的更逗呢。”
“嗯?”
程野淡淡看了眼啤酒,又看向周窈。
后者笑了一下:“APTX4869。”
她那时候喜欢看日漫,尤其迷柯南,想乐队名字的时候周窈力推这串代码,几个人想了想觉得挺不错,大家要是听不懂还能装一溜儿13,于是全票通过。
以至于后来一旦有演出,身为主唱大人的她都得介绍一句“大家好,我们是APTX4869”,明明是一酷炫的硬摇乐队——
周窈扶额:“我每次介绍都觉得自己是某电视频道广告热线,就差说一句欢迎观众朋友们赶紧拨打热线电话了。”
程野失笑:“你大学乐队名字就挺好。”
“衰败玫瑰?”周窈挑眉,“我也觉得挺不错的。”
他们一开始差点儿就定万宝路了,就因为几个人都爱抽那烟,幸好最后钟靖明智拒绝,否则以后遇上个乐队叫红双喜的那都能组CP了,这种喜感是真不符合朋克的定位。
“……不过你怎么知道?”
她记得她也没和程野说起过啊。
程野带着漆光的眸子意味不明扫了她一眼,手指掸了掸烟灰:“上次在酒吧那个小姑娘说过。”
烟已经燃了一大半,程野往烟灰缸那边走:“真不想再试试了?”
“嗯?”
周窈一时间没听明白,片刻后反应过来、讪笑:“嗯。”
程野摁灭烟头,微微抬眼、眸光顺势落在刚刚被他腾空地摞起来的纸张上,他淡道:“不见得吧。”
程野姿势不动,周窈轻易就能看到他视线所及——
不太整齐的一小沓,还有更多散落在地上、床边。
……
那是她写的歌词。
纸张很薄,或中文或英文的字迹碳墨洇到背面,留下一串张牙舞爪的痕迹。
从前乐队都是钟靖写曲、周窈填词,她习惯手写稿,往往要反反复复一字一字抠下来,稿子常常到处扔。
周窈恍神片刻,笑了一下:“老习惯了。”
没听到回应,她又神使鬼差地解释了一句:“没事儿就随便写写,主要之前也没想到有人会来这儿看到这些东西。”
就好像知道她羞于让人看见自己写的歌词一样,程野没有拿起任何一张纸,只是起身,靠在窗边,垂眸看不清神情。
周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安静了好半晌,突然有人说了一句:“写这么多,不想让别人听到么?”
周窈一怔。
“只是酒吧驻唱的话,唱不了你想唱的这些吧。”
这声音低沉,掩映在燥热而又难得有些湿润夏日夜晚里,氤氲出一层层的温柔来。
程野回房间之后,周窈缩在被窝里、脊背抵着墙,在黑暗的小房间里划亮手机屏幕。
她点开一个存在网盘里的音频,MP3格式的文件在角落里呆了许多年,好像蒙了灰。
当时一个粉丝当生日礼物送她的,“衰败玫瑰”第一场live house演出,因为现场太吵、似乎还特地降过噪。
好像是从一开始就开始关注乐队了,每年一张光盘雷打不动的送,周窈一直想亲自谢谢那位粉丝,可惜从来没见到过本人。后来离开南川的时候,她把光盘里的音频都拷在网盘里,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没再敢点开。
演出的时候才刚刚大二,其实那会儿早就已经不是摇滚的时代了。他们挤在几个小有名气的乐队之间不上不下的一场演出,台下捧场的观众从一开始的愕然到最后的狂欢几乎让台上的周窈热泪盈眶。
她起初迷醉硬摇和重金属的躁动和放纵,最终臣服于朋克。那样尖锐荒谬却又热血粗粝的风格,被大众调侃难登大雅之堂,却单单用第一个厚重的音调就勾起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追逐沉迷梦想的年轻人总是精力无限,那时候他们常辗转于一个又一个或破旧或简单的练习室,通宵讨论歌词和旋律,烟抽了一包又一包,觉得长夜永远不会过去。
现在回想起来连几个人的脸都蒙了一层迷幻又朦胧的灰尘,一如以往岁月,心之所向、却再不能回头。
耳机里的歌音质已经算不上好,歌词写得有点像平淡枯燥的日记、唱歌的人也技巧青涩,更不难听出嗓音中夹杂着的紧张和激动。
可周窈却浑身鸡皮疙瘩、汗毛都竖起来,熟悉又陌生的浪潮一阵阵拍打在她心上。
周窈突然又想起程野说的话来。
……
她花了大力气才压下去、深深藏了好多年的念头,好像就被这么简简单单两句话勾起来,丝丝缕缕连成线,拉扯的毛孔发痒、血管都在吼叫。